一共有二十五位參賽者,看出場號碼,總算來到第十五位。一想到還有十個人,三枝子不由得走神,難免覺得這種時候對評審來說,簡直就像一場漫長的拷問。

依序聽著巴赫、莫札特、蕭邦、巴赫、莫札特、貝多芬的曲子,她又忍不住恍神。

其實起奏的瞬間,便曉得這孩子是否琴藝精湛、才華閃耀,所以有些評審會自豪地說,自己具有瞬間辨識英才的能耐。的確有些孩子才能過人,但也有些雖然沒那麼耀眼,不過只要稍微聽一下,便知道實力不差。評審時打瞌睡固然是既失禮又殘酷的事,可是如果連肯耐著性子聽的評審都豎白旗的話,要想成為萬人迷的專業鋼琴家,無疑是天方夜譚。

果然,始終沒有出現奇蹟。

三枝子確信坐在她身旁的那兩位八成也在想同一件事。

每三年舉行一次的芳江國際鋼琴大賽,今年邁入第六屆。雖然有很多國際級鋼琴大賽,但芳江近年來的評價越來越高,這是因為不斷有贏得這場鋼琴大賽的優勝者,後來又在著名大賽中奪冠,現在已被視為明日之星輩出的矚目賽事。

尤其是上一屆的優勝者,當初連書面資料審查都沒過。或許是為了避免遺珠之憾,所以主辦單位為沒通過書面審查的落選者進行特別初選,上一屆的優勝者就是參加特別初選後,通過第一次預賽,接著一路過關斬將,再通過第二次、第三次預賽,堂堂進入決賽,最終奪冠。翌年,又更上一層樓,贏得世界首屈一指的S鋼琴大賽,一躍成為樂壇新秀。

可想而知,這次初選同樣眾所矚目,感覺得出參賽者深受上一屆賽事的影響,多少抱著自己或許也能麻雀變鳳凰的幻想,顯得很緊張。

問題是,上一屆優勝者好歹也是出身知名音樂大學的學生,只因為年紀輕、沒甚麼參賽經歷而落選,但其實他擁有相當出色的學歷與實力。只要從小埋首習琴、表現出色、受業於名師的話,肯定能成為揚名業界的英才。

事實上,若非能忍受鎮日與音樂為伍的生活,不可能成為「出類拔萃」的人,所以根本沒有那種全然無名、猶如彗星的耀眼新秀。雖然有時也有那種名師暗中培育出來的高徒,卻也因為備受呵護,反而難以獨當一面;畢竟要想當個競逐各種比賽的鋼琴家,神經必須比一般人更粗,若沒有輾轉征戰各種比賽的體力與抗壓性,也很難成為足以應付高強度世界巡演的專業演奏者。

即便如此,坐在鋼琴前的年輕人們還是一個接一個出現在眼前,而且這隊伍沒有盡頭。

只能說,技巧是最基本的條件,卻無法保證一定能成為音樂家;就算運氣好,能以專業身份出道,卻不見得能堅持下去。他們從小究竟花了多少時間,面對那又黑又可怕的樂器?如何忍受異於別人的童年時光、背負父母的期待,並夢想自己有朝一日沐浴在歡聲雷動的喝采聲中?

「我們兩個所處的業界很像呢!」

三枝子忽然想起真弓的話。

豬飼真弓是三枝子高中時認識的朋友,現在是當紅推理小說家。對於身為歸國子女、只有國三到高三住在日本的三枝子而言,真弓是屈指可數的朋友之一。曾隨著擔任外交官的父親旅居南美與歐洲的三枝子,當然無法適應凡事講求群體意識的日本文化,所以能成為好友的也只有像真弓這種獨行俠。現在兩人偶爾還會相約碰面,而且每次見面,真弓就會喟嘆藝文界和古典樂界還真像。

「看吧!不是很像嗎?一堆莫名其妙的比賽和新人獎,而且同樣都得為了幫自己鍍金,到處參加比賽、報名新人獎,但真正能靠這行吃飯的人寥寥可數。明明有那麼多人希望別人能看看自己寫的書、欣賞自己的演奏,可惜兩者都是夕陽產業,現在看書、聽音樂的人實在少得可憐。」

三枝子苦笑。隨著全球古典樂迷高齡化,如何吸引年輕樂迷確實是業界的迫切課題。

真弓接著又說:

「都要猛敲鍵盤和琴鍵這一點很像,乍看之下很優雅這一點也很像,而且大家看到的都只有舞台上的華麗模樣。其實小說家和鋼琴家的日常生活十分樸實,每天花好幾個小時練琴、寫稿。」

猛敲鍵盤和琴鍵這一點的確很像,三枝子同意這個說法。真弓的聲音裏帶著些許自我解嘲的味道。

明明現況如此嚴峻,還是不斷推出各種比賽和新人獎,大家都在拚命尋找明日之星。為甚麼呢?因為兩種業界都是越來越難經營的領域,要是再不想辦法脫胎換骨可就糟了。必須拓展疆域、持續注入新血,否則無以為繼,餅也會越做越小,所以大家都渴求新秀出現。

「但耗費的成本不同喔!」

三枝子反駁。

「寫小說不必花費甚麼資金,我們可不曉得投資了多少呢!」

「我倒是挺同情這一點。」◇(待續)

——節錄自《蜜蜂與遠雷》/
 圓神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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