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梲，何如其知也？」（《論語‧公冶長‧十八》）

【註釋】

臧文仲（？—前617年）：魯國大夫，姓臧孫，名辰，諡文；因為臧哀伯次子，故死後又稱臧文仲。臧文仲從政四十多年，歷事魯國莊公、閔公、僖公、文公四朝，以賢著名。《左傳》記載臧文仲，最早可見於魯莊公十一年（前683），迄魯哀公二十四年（前471）止，前後近一百五十年間，猶可見他人引用或評論臧文仲之言。

居蔡：居，作動詞用，藏。古人認為烏龜通神靈，卜卦要用烏龜的殼。蔡，即國君用以占卜的大龜；相傳南方蔡地出善龜，因名龜為蔡。據《周禮》，此龜由專人（稱龜人）掌守。

山節藻梲：節為柱上的斗拱，刻山於節，故曰山節。梲（zhuō）為房樑上的短柱，藻乃水草有文者也，在梲上繪上水草花紋，故曰藻梲。山節藻梲，古時是裝飾天子宗廟的做法。需要指出的是，臧文仲本人很節省，他的夫人織蒲，他蓋「山節藻梲」的房子不是自己住的，是龜屋，是為敬神。

知：同「智」。

【討論】

臧文仲是魯國有名的賢大夫，約早於孔子100年。但孔子曾說臧文仲有三不仁三不知（《左傳‧文公二年》），本章即其一：孔子說，臧文仲身為大夫，而藏有國君之大龜；他還為大龜造了一間房子，柱上斗拱雕成山形，樑上短柱畫著藻文，他的智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大家知道，孔子不主張隨便議論人，而他對一些人物的評論都有一定的目的，或是表彰某種德行，或是批評某種傾向。那麼，本章孔子的用意是甚麼呢？

大多解讀為孔子批評臧文仲不守禮儀。的確，臧文仲收藏蔡龜，以及龜屋中裝飾山形的斗拱、繪有藻草的短柱，都是僭越的行為，當時只有諸侯或天子才能這樣做。

但應不止於此。南宋朱熹就解讀道：「孔子言其不務民義，而諂瀆鬼神如此，安得為知？」的確，孔子講「敬鬼神而遠之」，又說「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而且，古人強調「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尚書‧泰誓中》）「天道無親，常與善人」（《道德經》第七十九章）。在位者的責任，是公公正正，把地區、國家治理好了，使民眾安居樂業。哪需要搞些彫蟲小技、旁門左道呢？

臧文仲不僅「居蔡，山節藻梲」，還「祀爰居」。爰居是海上的一種大鳥，很罕見。有一天，曲阜城東門外棲息了一隻爰居，二日不飛，臧文仲要國人前去祭祀。對此，柳下惠提出批評。

不過，臧文仲畢竟是賢大夫，他後來進行反省、承認錯誤，讓人把柳下惠的話刻在竹簡上，送三卿閱知。（《國語‧魯語》）

而且，臧文仲也不是一味的諂瀆鬼神。魯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僖公準備火焚巫師與仰面突胸的畸形人。臧文仲進諫：「這不是防備旱災的辦法。修理城牆，降低減少飲食，節省開支，致力農事，勸人分財施捨，這才是應該做的事。巫師與仰面突胸的畸形人能起甚麼作用？上天如果要殺死他們，那麼不如不生下他們；如果他們能導致旱災，焚死了他們只能加劇旱情。」僖公同意了他的看法。這一年，雖有饑荒，但沒有產生危害。（《左傳‧僖公二十一年》）

臧文仲家族好多代都負責守藏龜。《孔子家語》記載，孔子曾問漆雕憑，你侍奉過臧文仲、臧武仲和孺子容，這三位大夫，哪位更賢明？ 漆雕憑答：用龜占卜，文仲主事時三年占卜一次，武仲主事時三年占卜兩次，孺子容主事時三年占卜三次，這些我是看見了的；如果一定要問三人哪個賢明，哪個不賢明，我就不清楚了。」漆雕憑的話的委婉、得體，實質卻是說臧文仲最賢明。孔子大為稱讚漆雕憑。

事實上，世人稱臧文仲「智」也不是沒根據的。例如，宋襄公想仿傚齊桓公稱霸、要會合諸侯，臧文仲聽了，說：「把自己的慾望順從於別人就可以，強迫別人服從自己的慾望就很少成功。」後來，宋襄公果如臧文仲預言，失敗了。

綜合來看，孔子對臧文仲有所批評，不能理解為否定，應該是所謂「春秋責備賢者」，就是對「賢者」高標準嚴要求。因為「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地位越高的人，道德要求也應更高，他們如果做好了，何愁民眾不好、天下不治？

因此，孔子對臧文仲的批評，其中隱含著敬意，寄託著期望，而為後世垂鑒。

主要參考資料
《論語註疏》（十三經註疏標點本，李學勤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
《論語集注》（朱熹，載入《四書章句集注》）
《四書直解》（張居正，九州出版社）
《論語正義》（清 劉寶楠著）
《論語新解》（錢穆著，三聯書店）
《論語譯注》（楊伯峻著，中華書局）
《論語今注今譯》（毛子水注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論語三百講》（傅佩榮著，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論語譯注》（金良年撰，上海古籍出版社）
《論語本解（修訂版）》（孫欽善著，三聯書店
《論語今讀》（李澤厚著，中華書局，2015）
《天下歸仁——王蒙說〈論語〉》
《論語講要》（李炳南著，長江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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