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是每個人都能獲得應得的結局。很多改變生命的時刻──例如在船上和陌生人的一席談話──都純屬好運。

但是沒有人會毫無來由地寫信給你或者選擇向你吐露心事,這就是她教我的:好運降臨前,你必須先準備好。

你必須先全力以赴。

當改變我一生的那天來臨時,天氣熱得我腋下直冒汗,在鞋店發給每個員工的上衣印出了兩團月形的汗漬。

「尺寸不是問題。」

那個女人說,拿著手帕輕按著擦汗。

我的肩膀痠疼,指尖摩擦得好痛,我盯著那女人,汗水將她額前的淡色髮絲變成落水老鼠的顏色。

凝滯不散的倫敦暑熱。

當時我還不知道,但這個女人是我服務的最後一位客人。

「您的意思是?」

「我是說,」那女人嘆道:「甚麼尺寸我都穿得下。」

打烊時間快到了,意謂我們得把地毯上乾燥肌膚的皮屑──我們稱之為腳趾果醬──都吸乾淨。辛絲總說那些碎屑都足以組合成一整隻腳掌了,這個腳掌怪物還能自己跳支快步舞。

她很喜歡朵西絲鞋店的這份工作,所以也幫我找了一份──但我們值班還不到一個小時,我已經開始渴望我涼爽的房間、便宜的筆記本,以及在小床旁等待我的鉛筆。

「小姐,妳的臉色得好看點,」辛絲小聲說:「妳是在為隔壁的殯儀館工作嗎?」

我往庫存室走,那裏通常是我逃避的小天地,現在我已經對橡皮鞋跟的惡臭免疫了,我想我可能會進去面對滿牆的鞋盒發出無聲的尖叫。

「等等!喂,等等。」

那女人在我身後喊,確定我注意到她之後,便脫下磨損嚴重的便鞋,露出一隻沒有趾頭的腳掌,半根也沒有,殘肢的邊緣平滑,那塊肉就這樣無辜地擱在褪色的地毯上。

「看到了嗎?」她說。

踢掉另一邊鞋子露出同樣沒有腳趾的腳掌,聽來很沮喪:「我……我都拿紙塞在前面,所以妳拿甚麼尺寸都可以。」

非常驚人的景象,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個無趾腳掌的英國女子,那時候我或許覺得噁心,我們總說年輕人對醜陋的事物避之唯恐不及,也還沒學會怎麼藏起驚訝之情,其實那時我不算太年輕,已經二十六歲了。

我忘了當下做了些甚麼,不過記得和辛絲一起走回我們在克拉朋公園外合租的公寓時,我告訴她這件事,她聽聞無趾的腳掌,發出愉快又驚駭的呼聲:「沒腳巫婆!」

她鬼吼道:「她要來抓妳囉,小黛!」

接著又抱持著樂觀的實用主義表示:「至少她穿得下所有想穿的鞋子。」

也許那女人是前來預告我的命運即將幡然改途的女巫。

我並不認為如此,宣告命運轉變的是另一個女人,但是她的出現似乎確實替我那時的人生篇章畫下一個可怕的句點。

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同病相憐的脆弱嗎?是否我們唯一能做的都是拿紙張來填補空缺?

我不知道。

的確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是她單純想要一雙新鞋,但我仍一直將她視為童話裏走出來的人物,因為她出現的那天,一切都改變了。

* * *

我從千里達西班牙港出發航向英格蘭之後的五年來,應徵過許多其它工作,卻都石沉大海。

南安普敦來的火車喀拉喀拉駛進滑鐵盧車站時,辛絲把住家的煙囪誤認為工廠,以為這是工作機會充足的保證,後來才發現這個保證比想像中難以兌現。

我時常幻想能離開朵西絲,甚至應徵過在全國型報紙擔任茶水小妹的工作。若是在家鄉,憑著我的學位和自尊,我作夢也不會想到要替任何人添茶水。

但辛絲說過:「奧黛兒,那份工作就算是一隻獨眼、跛腳、跟石頭一樣聾的青蛙都做得來,但他們還是不會想僱用妳。」

辛絲從前和我一起上學,也和我一起遠涉英格蘭,她瘋狂迷上兩件事:鞋子,以及她的未婚夫山謬。他們是在克拉朋大街附近的地方教堂認識的。

(有鑑於那地方通常都擠滿了大談美好昔日的大嬸,山姆算是一份意外的大禮。)

辛絲因為遇見了山姆,用不著像我一樣力爭上游,而這件事偶爾會讓我們關係緊繃,我常會宣佈再也無法忍受現狀,說我才不像她。

辛絲會說:「哦,因為我笨得像頭羊,妳則冰雪聰明嗎?」

我撥過許多徵人啟事上的電話,它們都說相關工作經驗不是必要條件,接電話的人也都好和善──然後我會去面試,接著奇蹟發生!所有的工作都找到人了。

儘管如此,就說我愚蠢,或者說我想追求正義之財吧!我還是繼續應徵。◇(待續)

——節錄自《打字機上的繆思》/ 

麥田出版公司

------------------

📰支持大紀元,購買日報:
https://www.epochtimeshk.org/stores
📊InfoG:
https://bit.ly/EpochTimesHK_InfoG
✒️名家專欄:
https://bit.ly/EpochTimesHK_Colum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