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地上的奶奶夠不著灶台,需要一個小板凳,跪在上面,用一個長鍋鏟伸到大鐵鍋裏慢慢地炒,就像一個小孩在對付一件過於龐大的東西。

實在支撐不了的時候,就由還不熟悉油、鹽、鹹、淡的楊軒上手。她站在與她身高持平的灶台前,在奶奶的指點下,持長鏟一點點地翻動鍋裏的白菜蘿蔔葉。

楊軒上學的時候,奶奶往往放棄了炒菜,只是一點湯水或紅薯對付。

吃飯的時候,奶奶沒法上桌,坐著小板凳佝在地上。更多時候,她蹲到門檻旁的地上,飯碗擱在門檻上,這樣更方便些。吃飯吃到一半,她似乎會忘掉這件事,望著遠方出神,臉上是一絲像風霜凝結無從化開的笑容。楊軒則擎著有裂口的粗瓷碗,用力地往嘴裏扒著飯粒,似乎在努力吸收有限的營養與發育成人的機會。

吃完飯洗碗是楊軒的事,拿一塊絲瓜瓤子,踮腳夠著鍋底,洗一道清一道,涮鍋水一勺勺舀進旁邊的豬食鍋裏。

從引火到炒菜一直沒拉亮電燈。由於煮飯,祖孫兩人每月要用掉十幾塊電費,奶奶已經習慣了在儉省的黑暗中活動,似乎她在濃重煙熏中半閉的眼睛,並不耗費灶屋裏稀缺的光線。晚上臨睡,楊軒給奶奶擔水到沒開燈的廂房裏,兩人在黑暗裏洗腳。

正房鎖上了門,在年代深處發黑的木屋,遺留在完全的黑暗中。在父親留下的房間裏,被褥在返潮,似乎能摸出水;舊年的音響和電視失聲,失去了電器的性質;抽屜裏,媽媽的相片莫名失蹤,怎麼也翻找不到,只有一張陳年的結婚證,來自楊軒出生前的年代。

一副本地家常的火桶,供小孩子烤腳取暖,像家裏廢棄塌陷的火塘,只餘冰冷,楊軒平時只能去鄰居家火塘上蹭暖。風聲穿透了瓦簷和樓板,帶走依稀的體溫。

這座祖傳的古老木屋,屋頂下已沒有活氣,不適宜人棲息。

遠去的父母

活氣被一個個大人的離開帶走了。

結婚證上的媽媽,在楊軒滿一歲之後,再沒有來過這裏。

媽媽是新晃縣另一個鎮的人,以前在縣城的髮廊裏上班。楊軒的爸爸那年三十歲了還沒有媳婦,旁人出主意讓他賣掉自留山上所有的松木,得到了一萬多塊錢,買了一個很闊氣的包,去髮廊裏結識妹仔。

爸爸對媽媽出手闊綽,初次約會給了一萬塊錢,媽媽以為爸爸是做大生意的,加上在外日久,也想嫁人,相識二十天就領了證。跟著爸爸來了家裏,雖然發現了真相,但生米煮了熟飯,也只好結婚生下楊軒。婚禮辦得很隆重,爸爸從山頂的馬路一直把媽媽背下來。

「她過了一年的好日子。」鄰居看著楊軒惋惜地說:「可惜她自己不知道。」

媽媽嫌木屋裏髒,不讓楊軒腳沾地,時常帶著在外婆家住。楊軒滿一歲之後,爸爸媽媽帶著她出門打工。臥房裏有一張舊照片,一歲多的楊軒露齒笑著,騎在一輛玩具汽車上,是在打工的地方拍的。
對於這張照片,楊軒也沒有了記憶。

有記憶的時候,她已經回到木屋,身邊只剩了爸爸。媽媽終究不耐貧窮,跟別人走了,起初帶上了楊軒,爸爸找去把楊軒要了回來。

「怕媽媽把她賣了。」奶奶說。

一張泛黃的欠條記錄了這段分手:協定上說明媽媽補償給爸爸一萬五千元,現給了五千,尚欠一萬。
結婚證上,母、女的眉眼有幾分相似,但楊軒對於母親完全沒有記憶。

「沒想過她,也沒夢見過。」總是帶著一副受驚表情的她,茫然回憶說。

以後只有床頭的一幅「春滿大觀園」上的美女圖片,陪伴孤身的父親。

父親有一輛摩托車,接送在隔一座山的步頭降鎮上小學的楊軒。楊軒喜歡趴在摩托車頭上看著風景草木掠過的感覺。爸爸許諾楊軒好好學習,長大了就給她買一輛大摩托。◇(待續)

——節錄自《青苔不會消失》/時報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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