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迎戰記憶深處的動盪,得以看見內在最深的自我。

即便身處黑暗之中,生命也依然值得體驗。

關於這一天,我就只剩下最後一點回憶,不過,在很久以後我才相信其意義。 

那天下午,我興沖沖地跑進客廳。麗茲正在畫一則圖畫故事,馬諦坐在她旁邊,用潦草的秘密文字寫信給他在挪威的筆友古納諾爾達。不過,我和麗茲總是說根本沒有這個人,說他就只是哥哥編出來的。 

我在哥哥面前擺出拳擊手的架勢。我正處於我的拳王阿里時期,自認為非常擅於模仿,那些自吹自擂的戰鬥宣言尤其吸引我。 

「嘿,」我對馬諦說:「今天輪到你了,你這個臭小子。」

我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見他沒有反應,又再拍了一掌。哥哥伸手打我,但我向後跳,打起空拳。

麗茲屏氣凝神地看著我們。 

我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拍得很用力,害他把字都寫錯了。哥哥猛地跳起來,追著我跑。我們扭打起來,起初似乎很認真,可是當我一再尖叫,吼著我是最偉大的,馬諦也忍不住笑了,於是我們鬆開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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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就在同一個時間,爸媽坐上那輛租來的雷諾汽車,準備去貝迪亞克探望奶奶。同時一名年輕女律師也坐上了她的豐田汽車。她和人約好了共進晚餐,而她想要準時抵達。她的車在潮濕的路面打滑,衝上了對向車道,撞上我爸媽那輛雷諾汽車。有兩個人當場死亡。 

那名年輕女律師僥倖活了下來。

結晶(1984-1987)

在那之後是模糊的驚愕和一片濃霧,只偶爾被幾段短暫的記憶照亮。記得我站在慕尼黑的房間裏望出窗外,望向有鞦韆和樹屋的內院,望向與樹上枝葉纏繞的晨光。那是我們在那間公寓裏的最後一天,屋裏整個被清空了。我聽見馬諦在叫我。 

「竺爾,你要出來了嗎?」 

我躊躇地轉身。一個念頭從我腦中閃過:我將再也不會望向我心愛的這座院子。但是我甚麼都感覺不到,甚至沒有感覺到我的童年就此結束。 

不久之後,是在寄宿學校裏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我們到得太晚,而我和哥哥姊姊被分開了。我提著皮箱走在鋪著油氈的走道上,那走道光禿禿的,帶著一股醋味。我跟著一個老師,他走得太快,我有點落後。

終於他打開了一扇門。房間裏有三張床,其中兩張床上已經睡了人。另外兩個孩子睡眼惺忪地眨著眼睛。為了不要打擾他們,我關了燈,在黑暗中脫掉衣服,把一個絨毛玩具藏在枕頭下。

當我躺在我的新床上,我想起爸媽,也想起哥哥姊姊,他們就在附近,卻又十分遙遠,但我沒有哭,一秒都沒哭。 

我也還記得幾星期後的一個冬日。一陣狂風橫掃過這片被積雪覆蓋的丘陵地。我拉上連帽外套的拉鍊,一手擋在臉前面,踩著笨重的步伐往前走。我在流鼻水,鞋子踩平了剛下的雪,每走一步就嘎吱作響。

那股寒冷對我的肺是種震撼。一小時後,我在一張冰冷的長凳上坐下,俯視著山谷。那山谷顯得沉默而陌生。我想像著自己縱身一躍,在那白閃閃的雪殼上方幾公尺處被空氣托住,多麼驚險的一刻。

我想像著自己陡然升高,衝向上方,速度愈來愈快,想像著風吹上我的臉,接著我就張開雙臂飛向地平線,就這樣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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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再遠眺宿舍,遠得令人心情愉快,想像著少了我他們正在做些甚麼。想像著他們滑雪橇、聊女生,嘻笑胡鬧、互相招惹,有時候做得太過火,但轉眼就又忘得一乾二淨。

暮色漸深,陸續亮起了頭幾盞燈火,我想起過去在慕尼黑的生活,被那樁意外切斷的人生,但這股鄉愁如今只是個淡去的疤痕。◇(待續)

——節錄自《寂寞終站》/ 寂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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