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思及未來,便會想到爸媽。他們的安排,不斷在我的意識上敲擊,只要稍有違背他們的念頭,我便滿心罪惡,遑論讓叛逆的小種籽萌生了。

而其中一顆種籽,就是我所申請的大學。就技術層面而言,那不算叛變,因為他們知情。

爸媽准許我申請自己有興趣的學校,只要我同時申請他們贊同的學校。當然了,當我獲得所有學校的許可時,他們高興極了,可是兩人顯然只打算把我推往特定方向。

高三的春假好不容易到了,這是大部份青少年最愛的時段,但我卻怕得要命。

如果不必現在決定一切就好了,爸媽給我的時限是這個周末,我得選定學校與主修科目,他們不許我心意未決就開始讀大學。

我在櫃台前停下來,亮出我的終生會員卡,然後很快穿過拉起繩纜的入口。

「哈囉,楊小姐。」老守衛笑著打招呼:「要待一整天哪?」

我搖搖頭:「只待半天,伯尼。午餐要跟一群女生吃飯。」

「要我幫妳留意她們嗎?」他問。

「不用了,今天就我一個人。」

「好。」他說。

他將我背後的繩纜繫妥,然後回頭幫忙排隊的觀光客。

有一對每年捐款給大都會博物館的父母,確實令人顏面有光。由於我是家中獨女,因此他們的捐贈、智慧與經驗所帶來的「好康」,幸運地由我全包了。爸媽也很疼我(如果嘴唇緊抿的驕傲與認可算是一種疼愛的話),然而我經常感到孤單,有時則覺得受到困囿。

每當我覺得需要一位能陪我烤餅乾的典型媽媽時,就要求去看奶奶。奶奶住在愛荷華州的小農場裏,爸媽每兩個月會準時去探望奶奶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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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每年都去看她,卻住到鄰近城市的旅館,在房間裏工作,我則留在農場上陪奶奶過夜。

說到老奶奶,有位外表引人注意的老太太就坐在我前面的長椅上,注視我最愛的作品之一——亨利溼劂契邞滿m她從不傾訴愛》(She Never Told Her Love)。
照片極具爭議性。評論家認為,攝影師拍攝垂死的女子,手法太過下流粗暴。我倒覺得照片出奇的浪漫。

據說攝影師試圖表現莎士比亞《第十二夜》裏的一個場景。作品的說明文字我都已經會背了:

她從不傾訴愛,

隱藏的愛如蓓蕾裏的蟲,

侵蝕她緋紅的臉頰

——《第十二夜》第二幕第四場110-12

受盡折磨。我想照片裏的女子,應該是為情而亡吧!心碎而死,一定就像受盡折磨。我想像那種錐心之痛,就像蟒蛇般將人越纏越緊,壓碎你的肉體,直至只剩一副乾枯的軀殼。

那幅照片令我動容。但坐在那裏凝視照片的婦人,更令我著迷。

她雙頰鬆垂,身體頹重,亂七八糟的髮髻垂落幾莖灰髮。婦人緊抓著一根顯然經常使用的破舊枴杖,身穿蝴蝶領的花布洋裝(大概是一九七○年代的款式)。一對張開來,與肩同寬的腳上,穿著魔鬼氈厚底球鞋。

婦人身體前傾,雙手扶住杖子,下巴抵在手上,端詳著照片。

我坐在遠處觀察她近一個鐘頭,並在筆記本上速寫她的剪影。

有段時間老婦臉上掉著淚。她終於移動身子,從巨大的織袋裏掏出衛生紙。

她為何流淚?我心想,她是不是很久前失去了所愛?一位她從未表白過的對象?

我心中轉著各種可能與疑問。我調整自己的背袋,朝走廊走去,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咚咚敲響。我看到一位熟悉的警衛,便停下腳步。

「嗨!東尼!」

「妳今天可好?楊小姐!」

「我很好!對了,是這樣的,我得專心做件事,這裏可有人較少,能讓我在跟朋友午餐聚會前待著的地方?人多實在太教人分心了。」

「呃……」東尼揉著下巴,我聽到砂紙般的摩挲聲,這位大哥今早顯然沒刮鬍子。

「埃及區拉了繩子禁止參觀。」他說:「他們要增添新展品,不過他們今天應該不在,女老闆開會去了。她若不在,博物館裏啥都不許動。」

「你覺得我可以進去坐在那裏嗎?我保證不會碰任何東西,我只是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

東尼蹙眉考慮一會兒,然後眉頭一鬆,笑道:「好吧,但請務必小心,別讓觀光客瞧見,否則他們說不定會跟著妳進去。」

「謝謝你,東尼!」

「不客氣。等妳得空就回來再跟我打個照面。」

「我會的。」

我走向特展區出口,然後又折返。

「嘿,東尼,攝影區那邊有位老婆婆,你待會兒能去看看她嗎?她在那裏待好久了。」

「好的,莉莉安娜小姐。」

「拜。」

我快速經過一整個牆面的照片,往樓下主樓層走。經過擺滿織畫、雕像、雕刻品、劍、十字架與珠寶的中世紀藝術區與迴廊大廳,通往博物館的禮品店,最後我終於來到埃及區了。

我趁無人注意時,從繩子下方鑽過去。這裏雖有空調,但來自數千年前的塵埃,仍散發出刺鼻的氣味。也許是最近重新裝潢過的展廳,釋出了幾百年前的積塵,讓人覺得那些古物又復活了吧!

頭頂上的燈都關了,但從巨窗外灑入的陽光照亮了陳列品。

我繼續走著,數以萬計的文物存放在二十幾個房間裏,每個房間放置同一時期的物件。我像是漂流在歷史的黑洋裏,被各種呈現歷史吉光片羽的小玻璃箱包圍。

展出的化裝盒、卡諾皮克罐、男女神祇的雕像、陪葬的莎草紙,以及來自神殿的雕磚,背後都有著自己的故事,吸引我的注意,彷彿這些文物等著人來,將它們表面上的古老粗砂吹走。

一隻發亮的鳥引起我的注意,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鳥,不知是不是新展品的一項,或只是輪展的文物。這隻精細描繪的美麗金鷹,代表埃及的荷魯斯神,人稱金色荷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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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一處舒適明亮,視野甚佳的角落,背靠著牆壁坐下來,翻開筆記本的空白頁,列下所有爸媽可能同意的主修及雙修科系。我正把前三名選擇與他們要的大學做配對時,聽到了一記刮擦聲。

不知是否有遊客跟隨我進來了,我豎耳聆聽了幾分鐘,但並無動靜。博物館這邊的側翼安靜得跟墓園一樣,這形容蠢到令我皺眉,我又回去看筆記,並細讀一份印刷油亮的大學簡介。

第一頁尚未讀完,我又聽到同樣的刮擦聲了,且跟著又是碰地一聲。我雖自認理性,不會輕易受到驚嚇,卻還是脊背發涼,彷彿有人用冰涼的手指摸著我的脊椎骨。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鉛筆和筆記,極力不發出聲響,繃緊神經地聆聽從牆壁另一端傳來的搔刮、摩擦和清晰的,非人類的哀吟。那邊一定有人或某個東西。

為了平抑心中的恐懼,我理性地告訴自己,也許那是某隻動物弄出來的聲響。這時一聲詭譎無比的呻吟聽得我雙手抖顫。

看到自己哆嗦的手指後,我心頭一凜,要自己別犯傻。

「哈囉?」我斗膽低聲問:「有人嗎?」

我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那聲音戛然而止,我的心跳都快停了。是有人躲在那裏嗎?若是博物館的員工,一定會答腔的。

我顫抽一口氣,繞過角落,結果看到一大片塑膠簾子。這一定就是他們在裝修的區塊了,我心想。
光線太暗,看不出房中任何形影,我在那裏站了足足一分鐘,集聚勇氣。

我沿著厚厚的塑膠簾子摸索,直至找到一處開口。當我看到有個身影,在離我幾吋的地方回瞪我時,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那個一臉驚懼,緊揪著塑膠簾子的女孩,其實就是我自己:女孩有著精心梳理,輕微浪捲的棕色長髮、白皙的皮膚,名牌的白色上衣此時沾著塵埃。沒錯,正是本人。

那件大型古物下方標示寫著「古銅鏡」,我搖搖頭,努力看清房間裏還有些甚麼其他東西。

打蠟的地板舖著保護的厚布,布塊上覆滿了木屑,地上還散放著幾塊鋸成各種形狀的板子。我用其中一塊頂開塑膠簾子,藉著虛微的光線,往房間深處移動。

臨時搭建的架子上擺滿黑呼呼的物品與雕像,堆疊的板條箱阻去了所有的通路。我知道這批藏品是最近才運來的,因此剛才聽到的聲音很可能是鼠輩在箱子裏築窩發出的,也能解釋為何在我進來之後,聲音就安靜下來了。◇(待續)

——節錄自《埃及王子:千年一次的甦醒》/ 大塊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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