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熱鬧是三十晚上,家家燈火通明,平時裏人走燈滅,節省的很。這一晚,亮堂啊!

長輩們給孩子們做小燈籠,裏面點根小蠟頭,一個小棍挑著。大孩帶著小孩,滿屋裏犄角旮旯照啊,無處不光明。自己家照完了,再到別人家照,奶奶說:「把邪魔爛鬼的都嚇跑了、照化了。」

雖說不懂啥意思,可是照得熱熱鬧鬧、認認真真的,照的滿樓亮堂堂。午夜前,家家包好了餃子,盛上幾小碗,由家裏大孩子送給鄰居。

再看看自家桌上,各家的碗、各家的盤;麵皮黑點、白點的,個頭大點、小點的;酸菜、白菜、蘿蔔餡,熱氣騰騰。吃著、品著,這是誰家的,那是誰家的,甚麼滋味,那才叫有意思。

換上了奶奶給做的新衣裳,全家人開始給老祖宗磕頭。奶奶端端正正坐在床邊,爸媽跪地磕頭,然後是我和弟弟。奶奶甚麼也不說,只是笑微微的看著我們。爸爸說得最多了:

「奶奶是家裏的老祖宗,有奶奶才一代傳一代,才有我,才有你們。奶奶是家裏最大的功臣,操勞最多。我們後輩的要恭敬孝順......」

之後啊,一家人吃蘋果,那時候過年才能吃到蘋果。一個蘋果分成五份,奶奶是最大的,然後是爸媽,我和弟弟是最小的。稀罕啊,吃在嘴裏那個甜哪!之後哪,奶奶給壓歲錢,不認得錢,放到枕頭邊,第二天就都歸媽媽了。

大人們守歲,孩子們鬧夠了就睡了。早上被叫起來,最熱鬧的場面開始了。

一通開門炮仗,全樓的人可都出來了。交通隊長指揮,父母輩的按照年紀大小排成了隊,三四十人哪!小輩的更多,那時候哪家最少也有仨孩子,我們也按歲數大小站成一大排。

那場面挺壯觀。唯獨留在屋裏的就是祖輩了,還是按照年歲排序,父母們到各家給老人拜年,一批一批的,出來了,再到下一家。大人們出來後,該我們小輩了。

大孩子在前頭,小的在外面等著,屋裏擱不下這麼多人哪。我們進的屋來,只見祖輩們端坐在床邊,旁邊一大盤糖果。我們站成排,一起跪地上磕三個頭,給老祖宗們拜年。小的把頭磕得響,老的樂得合不攏嘴。出來時小手裏都攥著一顆老人們給的糖。

全樓走完了,父母們回各家,孩子們聚成好多堆兒堆兒,頭頂著頭,捧出自己得到的糖,看看有沒有重樣,相互交換,最後一定是一樣一顆,才各回各家了。

***

文革開始,一切在變。

媽媽換下了高跟鞋,再不敢穿著上街了;那些紗呀綢的也壓了箱底;大波浪也變成直髮,那叫「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誰敢哪!

奶奶也剪掉了髮髻,頭髮散下來到脖子根。奶奶天生就是羊毛捲,這一短了,頭髮裏頭外頭的翻。她就雙手蘸上水,摩挲摩挲,光溜點了,等水一乾又出捲了。奶奶就把頭髮卡起來,稍微長一點又紮起了鬏鬏。

我從小就留大辮兒,大辮子一直垂到屁股下邊,上下一邊粗。天天奶奶給我編辮子,一天一個髮型。編完辮子,紮上綾子,奶奶總是讓我往前站一站,笑盈盈的端詳著、欣賞著。

每次洗頭都是我躺在床上,床邊放個凳子,凳子上放著盆,滿滿的一盆頭髮。用醃酸菜水洗頭,黑黑的、亮亮的,奶奶那個喜歡哪!

剪掉辮子,奶奶心疼啊!這大辮兒是她一手伺候出來的,誰見誰都誇。我的外號就叫「大辮兒」。

「剪吧,省著惹禍找麻煩。」奶奶說。

兩剪子下去,腦袋輕的像沒了腦袋似的,而那兩條大辮子卻沉沉地落在了地上,永永遠遠回不來了。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人們像瘋了似的,「三忠於,四無限」;「早請示,晚匯報」,飯前要跳「忠」字舞。奶奶跳舞實在不好看,我總嘲笑她,尤其點腳跟,她就用那纏過足又放開的「民裝腳」,可這全腳的跺;轉也轉不圓,蹲也蹲不下。可每次都是她最先「謝幕」,退出「舞台」。

「吃飯!吃飯!上班的!上學的!」

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飽飯,這是奶奶的主題。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飯桌成了戰場,一吃飯,爸媽就會爭起來,聽不懂他們說甚麼,只知道爸爸是機關的,紅革會那一派的;媽媽在商店,是二總部那伙的。爭啊,脖粗臉紅的,奶奶怎麼勸也不好使。

「這部啊、派的,是班上的事,咋弄到家裏來了,弄到飯桌上來了?這是過日子嗎?」

爸爸就說奶奶不關心政治,媽媽就拉我和弟弟支持二總部。

我說:「我們老師是紅革會的,讓我們都支持紅革會。」

媽媽扔下筷子就走了。這飯還咋吃吧,不說天天頓頓都這樣也差不多。◇(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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