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間的1971年，在西昌縣城，我到一個小飯館吃飯，雙腳剛一踏進去，就立刻嚇得退了出來，因為在面對門的木桌前，有一個大漢正瞪住我看。這是一個穿彝族黑色披風察爾瓦的男子，碩大的鷹鈎鼻子，深邃的眼睛，目光灼灼，迅即鎮住了我。

這是我首次與一位100%彝族人如此近距離接觸。此前只是在電影中，畫報中看見過彝族，但西昌飯館這位如此粗獷神秘的彝族漢子對我來說好像來自一個神秘的異域世界。

這是我下鄉當知青後，從成都到西昌去探望已在那裏落戶當農民的初中同學所遇到的一幕。西昌在涼山彝族自治州，西昌一行，我聽說了很多關於彝族的傳奇。當時成昆鐵路還沒通車，成都到西昌並無任何公共交通工具，只有搭乘穿梭在成都和西昌的的順風車。因為西昌開發為三線建設，公路上有很多解放牌卡車。上車後在雨城雅安住宿一晚，次日翻越當地人稱為泥巴山的大相嶺，然後再翻大涼山，進入涼山彝族自治州。翻大涼山的車行途中，突然有民兵阻住車隊，說附近山上有土匪。等了好一陣車子才通行。到西昌後，有天晚上在阿七鄉一個同學家的院壩裏喝茶聊天，發現對面山上一片紅光，說是土匪燒山。同學告訴我，這些土匪全是彝胞，他們很野，很剽悍，不滿政府就上山打游擊與政府對抗。

在毛澤東時代，極權專制暴力達到頂峰，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對任何人都隨時有可能，所以人人恐懼，不敢亂說亂動，全國幾億人被馴服為順民，彝族人敢於反抗，在那個時代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在我記憶中就凝聚成那個黑色察爾瓦漢子的冷峻神秘形象。

在三星堆文化各種假說中，還有一種假說認為，三星堆文化與四川一個古老而神秘的民族有關。這個神秘民族就是彝族。這個假說認為，三星堆是當今彝族人的祖先古彝人留下的文化遺產，而古彝人才是古蜀國人，即蠶叢及魚鳧的後人。

主要生活在中國西南雲貴川的彝族確實是個非常古老的民族，殷商甲骨文都有記載，其歷史悠久並不亞於我們漢民族，彝族並且有與華夏民族的甲骨文同樣古老的古文字，即古彝文。而持此說的還不是甚麼自媒體網紅之類，而是正兒八經的學者，當然最多是彝族學者，這給他們帶來很強的民族自豪感。據說，很多彝族人走進三星堆博物館，看到青銅面具和青銅神樹後，會有似曾相識的親切感。比如三星堆的青銅聖鳥和彝族人畢摩經書上的神鳥畫像幾乎一模一樣。而且此類相同造型還很多，因此認為三星堆與彝族文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三星堆出土的一些符號據說也與古彝文的文字很近似。

其實相比起源哈拉帕文明的假說，三星堆源自彝族人的假說看起來更為合情理，畢竟哈拉帕遠在天邊，彝族則近在眼前，比較能扯得上關係。

說彝族人神秘，是因為雖然生活在東亞文化圈中，但彝族人無論長相輪廓、生活習俗和文化傳統都與東亞人相差太遠。在分子人類學誕生之前，甚至有人懷疑彝族屬於雅利安人種，可能是遠古時候從西亞遷徙到中國東南。最近對四川涼山彝族人做基因檢測，真有大發現，原來涼山的彝族人真的不是華夏子孫，他們有南亞古印度人的基因，即達羅毗荼人的血統。如果源自古印度，他們又是如何來到中國西南？大有可能在幾千年前從蜀身毒道輾轉來到四川。由於一些歷史學家猜測哈拉帕文明可能是古印度的達羅毗荼人所創建。這樣彝族自然與古印度扯上關係，是否巧合？不過並非所有彝族人都有此基因，這只限於四川涼山的彝族。

如果三星堆就是古彝人留下的文化遺產。那麼，三星堆在一馬平川的成都平原，與大涼山有幾千里之遙，而且兩地之間路途險惡，中間有大相嶺，大渡河等天險，怎麼與定居在崇山峻嶺中的彝族掛上關係？如果三星堆真是古彝人遺留的文物，他們為甚麼會放棄「沃野千里，天府之土」的川西壩，不遠千里，長途跋涉，遷徙到極西高寒的大涼山？

在遠古時代古彝族到底經歷了甚麼而被迫遷徙？只有臆想和猜測。但一個原居於平原的族群最後遷徙到高山峻嶺中，並非是不可想像的事。

人類族群不是自古到今都生活於某一個地方久居不遷，因為戰爭、天災或內鬥，為了生存會不斷遷徙尋找和建立新的家園。我們都知道，中國有很多少數民族生活在大山之中。其實很多山地族群並非都是一開始就在生態環境非常惡劣的深山地區繁衍生息，他們也會逐水草而居，選擇靠近江河湖泊的肥沃之地，比如岷江流域的成都平原，但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時代，族群之間爭奪孳息之地的生存鬥爭非常頻繁和殘酷，好山好水肥美之地也是爭奪最激烈的地方。在生存之戰處於弱勢的族群往往在強勢族群的壓迫下被迫遷徙轉移到山區，最終成為山地民族。另外在古代，族群之間的戰爭和械鬥頻繁，山地易守難攻，比較安全，弱勢群體就會躲進大山。所以現定居在苦寒大涼山的彝族人在遠古時代曾生活在生態環境優越的成都平原，並不是不可想象的事。◇

（本報專欄作家所提出的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它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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