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有尚書某公年滿六十，向朝廷告假歸養。他的大兒子已經進入翰林院，膝下還有一女——姮兒，以及十三歲的小兒子。姮兒天性聰慧，長得豐姿豔麗，很得父親鍾愛。

青睞

姮兒小時候就得到父親教授經書、作文章和書畫，無不通曉。某公選擇女婿的條件非常苛刻，所以姮兒到了十五歲還沒有訂婚。同鄉有一個書生叫奚生，本來是世家子弟，孩童時在學校裏頗有名聲。但奚生在小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家境陷入貧寒，寄養在守寡的舅母家，只是以寫文章賣錢來餬口度日。

每年春暖花開時，尚書某公必定招來賓客，設酒擺宴，主客一起飲酒賦詩取樂。有一次，大家以白牡丹為題作詩，奚生寫的詩堪稱最佳，某公十分讚賞。酒宴結束以後，某公將宴會上所有人作的詩都交給姮兒，由她品評高下。姮兒誦讀了一遍以後，也認為奚生的詩一枝獨秀，超絕眾人。她笑著對父親說：「這個書生真應該是皇宮內庭的人，哪裏有作詩如此風雅，卻生長在貧寒人家的道理啊！」某公也微笑著點頭同意她的評價。

從此以後，某公同情奚生家境貧困，時不時供給他一些學習的津貼，又聘請他當小兒子的老師，暗地裏萌生了選他為婿的想法。但是家裏的事務一向都由夫人決定，所以他不敢馬上就說出口，打算等奚生稍微取得一點功名以後，再和夫人商議。姮兒深知父親的心意，也認為這門婚事很合適，所以每次父親想要周濟奚生時，她都在一旁加以促成。

奚生也早就聽說姮兒的文才容貌堪稱雙絕，又聽了她對自己詩的評價以及慫恿父親周濟自己的話，暗自慶幸這輩子能夠找到一個知己，可不能辜負她；但他轉念一想，自己家境如此貧寒，怎麼能夠妄自覬覦，依附貴家求助呢？繼而他又許了一願：「這一輩子如果娶不了姮兒，寧肯終身不娶！有志者事竟成！」

遽變

同縣有一個吏部尚書，與姮兒的父親是同一年中的進士。權勢赫赫，震耀朝廷內外。姮兒的父親很看不起他的為人，所以平日與他的交往非常淡漠。那吏部尚書有個兒子某甲，因為父親的蔭庇，得了個指揮千戶的官，平常住在家裏，依靠父親的勢力，在鄉里欺壓百姓，人人見到他都側目而視，不敢說話。

某甲的妻子死了，他便托媒人請求姮兒做他的繼室。某公非常不願意，和夫人商量，沒想到夫人羨慕某甲家的富貴，滿口答應某甲的求親。某公和她爭辯說：「某甲雖然一時享有富貴，但從他的所作所為來看，恐怕終究難以逃脫災禍！」

夫人發怒道：「某甲跟你又沒有仇怨，你憑甚麼隨口詛咒他！況且姮兒一天天長大，像某甲這麼富貴的人家都錯過的話，你還能把她嫁給甚麼人！」

某公說：「奚生年紀輕輕就富有才學，肯定不會長久貧賤下去。我的想法是把姮兒嫁給奚生，你看可以嗎？」

夫人向他臉上呸了一口，說：「你是瘋了吧！將自己鍾愛的女兒嫁給一個像乞丐那樣窮的人，你難道不怕顯貴的人笑話你嗎？我的主意已定，你不要再多嘴！」於是夫人自作主張將姮兒許配給某甲，又因為丈夫說起要將女兒嫁給奚生為妻，恐怕繼續留奚生在家做老師會妨礙女兒的名聲，第二天就將奚生辭掉了。某公也無可奈何，只有低下頭發出長長的嘆息。

轉折

奚生向某公告辭以後，仍舊回到舅母家居住。他知道姮兒已經許配給了某甲，頓時大為失望，整天喃喃低語，像說夢話一般，又像丟了魂似的。舅母本來就沒有兒子，打算依靠外甥終老一生，一見奚生得病的情況，心裏非常憂慮，不時來詢問他有甚麼苦處。

奚生的病情日益加劇，自己擔心病可能好不了，於是便將生病的原因詳細地告訴了舅母，並且說，如果這一生不能夠再見上姮兒一面，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姮兒的奶娘王媽是奚生舅母的鄰居，平時兩家關係非常融洽。她聽說奚生病了，就過來探望問候。舅母迫不得已，就把奚生所說的話告訴了王媽。王媽嘆息著說：「以你們家公子配我家的小娘子，實在是件大好事！偏偏夫人太糊塗，貪圖富貴，將姮兒許配給某甲，真是拿鳳凰來配公雞，確實可惜了！舅母有所不知，我家小娘子也不是一個平常的人物，她對這一段姻緣，並不樂意。容老婦見到我家小娘子時，試探著把郎君的話講給她聽。或許能蒙她垂憐，也未可知呢。」舅母向王媽道謝，再三托她幫忙。

過了幾天，王媽來到尚書某公家，一見到姮兒就大驚道：「幾天不見娘子，怎麼忽然變得這麼清瘦呢？」姮兒嘆了一口氣，說：「我也不知道為甚麼忽然變成這個樣子，只是覺得絲毫沒有感到人生的快樂。古人說過：『憂愁能夠傷人。』我大概不久就會離開人世了，又能怎麼樣呢？」

王媽委婉地加以勸慰，並將奚生因為她的緣故而病倒了的事告訴了她。姮兒聽了王媽這番話，一開始是淚流滿面，接著就哽咽著說不出話來。王媽知道了他倆的確是心心相印，雙方都為思念對方而病倒了，便有心為他倆安排一次私下見面，看看能否有解決的辦法。（下集待續）

資料來源：《蘭苕館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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