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論語‧八佾‧五》)

【註釋】

夷狄、諸夏:夷狄概指中國四周的少數部族國家,被認為是化外之地,經濟、文化比較落後。諸夏指中國,中原夏族(華族)各國。

亡:通「無」。在《論語》中,「亡」下不用賓語,「無」下必有賓語。(楊伯峻)

君:君王。毛子水則認為,君當指國家的政府言,並不是專指居君位的人而言。孔子論政,最重安人!孔子意中的君,代表法律和治安。文化低的國家如果有法律和治安,文化便可漸高而民生亦日以進步。文化高的國家如果沒有法律和治安,則文化必日以衰落而民生亦日以凋敝。其譯文:「文化程度低的國家如果有政府和法律,就不會像文化程度高而沒有法律和治安的國家那樣壞!」

【討論】

本章文字簡單,解讀卻有多種。也可謂言簡意豐。

第一種解讀(《論語註疏》):此章言中國禮義之盛,而夷狄無也。夷狄雖有君長而無禮義,中國雖偶無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禮義不廢。後人進一步引申:一個國家的文化最重要,即使國家亡了,還有可能復國(如以色列),如果文化亡了,國家則湮滅無存。

第二種解讀(錢穆):夷狄雖有君,仍不如諸夏之無君。為甚麼呢?君臣亦僅禮中之一端,社會可以無君,終不可以無禮。晉之南渡,北方五胡逞亂。其時學者門第鼎盛,蔑視王室,可謂有無君之意,但必嚴夷夏之防以自保。再就古今通義論之,可謂此社會即無君,亦不可以無道。但不可謂此社會雖有道,必不可以無君。既能有道,則有君無君可不論。《論語》言政治,必本人道之大,尊君亦所以尊道,斷無視君位高出於道之意。

第三種解讀:連夷狄皆有君主,不像中國的君主已經名存實亡了。這是孔子傷時之亂而嘆之也。「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史記‧太史公自序》)張居正教小皇帝說:夷狄之國,在上的統領其下,在下的順從其上,尚且有個君長;倒不似我中夏之國,君弱臣強,以諸侯脅天子者有之,以陪臣專國政者有之,恣為僭竊,反無上下之分也。孔子此言,豈真輕中國而稱夷狄哉!蓋甚為之詞,以見上下之分,不可一日不明於天下也。

第四種解讀(楊樹達):夷狄還有賢明之君,如楚莊王、吳王闔廬等(春秋時楚吳等尚被輕視),不像中原諸國卻沒有。韓愈《原道》:「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也就是說,夷夏之界,不以血統種族及地理與其它條件為準,而以文化(禮)為準。

第五種解讀:本章主旨不是「責君」,而是「責臣」。當「家天下」已成不可逆轉之勢,苛求於君已成無奈之時,孔子自然而然就將希望都寄託在賢臣的身上。當然,一國治亂國君自有責任,諸夏僭亂也隱含著「在上者不能盡為君之道」,「責君」之意自在其中。

以上解讀各有道理。本文則補充一點:古人雖多尊夏而貶夷,然夷狄也自有其優點。例如,《國語》有篇《祭公諫穆王征犬戎》,其中說到「吾聞夫犬戎樹惇,能帥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御我矣。」(大意:我聽說犬戎性情敦厚純樸,能遵守先人的德行而專一不變,他們是有能力抵禦我們的。)又如,《史記‧秦本紀》中由余對秦繆公說:戎夷雖不像中國以詩書禮樂法度為政,但「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懷忠信以事其上,一國之政猶一身之治,不知所以治,此真聖人之治也。」

事實上,就中國歷史論,夷夏相生相剋、相輔相成,對本章的理解,大可不必侷限於華夏優越論。

主要參考資料
《論語註疏》(十三經註疏標點本,李學勤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
《四書直解》(張居正,九州出版社)
《論語新解》(錢穆著,三聯書店)
《論語譯注》(楊伯峻著,中華書局)
《論語今注今譯》(毛子水注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論語三百講》(傅佩榮著,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論語譯注》(金良年撰,上海古籍出版社)
《論語本解(修訂版)》(孫欽善著,三聯書店)
李細成:「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四種歧解辨正
孔子原來這麼說-夷狄之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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