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來的他神清氣朗瀟灑大方，和他一起的她笑容可掬還帶著地中海歸來的陽光，老遠駕車來到小鎮喝一杯香港人煮的咖啡，新開街檔，志在捧場，萍水相逢，一見如故。她對沖咖啡的小妮子說咖啡溫度熱了一點點，小妮子不愧眼明心快，說今日溫度攝氏22度罷；來喝咖啡的原來是咖啡達人，談到咖啡荳的種類高矮肥瘦，香港人喜愛用透明的玻璃杯看咖啡多於欣賞品味。譚Sir站在一旁陪著吃吃笑，聽聞咖啡飄香已經半醉了。

譚Sir八兄弟姊妹排行第七，十口一家住在香港中環舊木樓最高層冇窗尾房，他當然瞓地下。父親在報館工作執字粒，母親原是醫學生，懂英語，戰亂時傷眼，變了眼花花，唯有在家操持家務湊8個化骨龍。譚Sir就讀高主教中學，唸到中二冇俾趕出校自己輟學，14歲到洋行做「後生」跑腿，然後去餐館打工學廚，果然是紅褲仔得心應手，3年就升上尾鑊。

他的父母親和姊姊早到了英倫做雜水中餐營生，譚Sir哪有動過去英國的念頭？1976年19歲的他命裏註定，姊夫送了一張來回機票讓他兩邊走走，旅遊3個星期，這一旅遊就定居在8000哩外的英倫。他不想再做廚房日對爐頭夜對枕頭，碩長身軀神氣從容的他本來是做樓面的好材料，但因為英語實在太爛，被伙記同事奚落整蠱，日日篤背脊，做工做得吃力難過又唔開心。大抵也是命，心狂氣傲的譚Sir不甘低頭屈腰，21歲於重返校園，去威爾斯求學讀書。

初到威爾斯，口音旖旎的地道英語3個月木宰羊，修讀實驗室技工課程，包括化學、生物、物理、數學等科目，完全聽唔入腦，後來悟出不要每樣物事都過濾成中文再予理解，一知半解地以英語學習，數學科成績果然亮麗，其它理科成績魚生粥僅僅熟，英語不予評分（unclassified）。天行健，譚Sir晚上更修習木工，練就了一副裝修好身手。

1978年相遇的威爾斯同學，1980年結婚，82年生仔，86年生女；既要養家，又要負擔樓宇按揭，做過油站加油員，特易購超級市場貨倉員，在英國電訊工作的5年期間，更兼職電工，而且參加了每周一天全日的電力證書課程，3年修畢，於是改行全職做電，又修畢水喉和煤氣課程，做有牌全能裝修佬。譚Sir工作電話號碼幾十年不變，做工一單還一單，報價全包，唔會節外生枝，交足稅。替他工作的有二位取得煤氣牌三位取得電工牌，引以為傲。

1986年左右，譚Sir更參與籌辦成立倫敦夏靈基華人社區中心，主辦首次旅遊和黃曆新年慶祝等活動，社區中心很快便取得市政府資助，功成他便身退。同一期間，有天正在托定咸區家裏品嗜清香鐵觀音茶，看到窗外一名軍裝警員被一黑人男子擊暈，另一警察被擊倒地，譚Sir立即出門去馬，掣服該名空手道黑帶銀行劫匪。

結果警察入院修理2個星期，譚Sir得到飛虎隊獎金￡100，法官又嘉獎￡50，市長頒授好市民英勇獎狀，但譚Sir婉拒一面地區報紙媒體等訪問，因為他的兒子和劫匪的兒子是區內同一小學的同學，不希望張揚事件影響小朋友的情緒和學習生活。

80年代英國警察年薪2萬多鎊，兼5,000鎊房屋津貼，譚Sir也蠢蠢欲試，卻被勸喻先當特種警察（Special Police Constable），訓練職能裝備和正規警察完全沒有分別，但是義務沒有薪酬。1991年當上特警，一做29年，卻沒有轉職成為正規警察。在警隊學到十八般武藝，又駕駛警車衝鋒陷陣，分秒必爭，很多時都會協助處理涉及華人案件，翻譯落口供，成為警民溝通橋樑；29年甚麼案件沒見過，特別感動的是晚上深宵遇上醉酒不能自已的女性，勸服了送她們回家，其中不少是未夠秤的。

巡邏時一眼便看出誰藏有或吸食軟性毒品，如果他們坦白即時丟棄大麻等等，都會網開一面，因為警方警告或刑事紀錄都是終身的，年紀輕輕時不以為然，但到了求職或申領專業資格時，就頭痕了；其心也善。譚Sir後期更負責招募和訓練新入伍警員，先後得到警隊9年長期服務獎章、19年長期服務獎章，只差2個月就可以拿到29年長期服務獎章，還有英女王金禧獎章、英女王鑽禧獎章等好不威風。2019年底退役。

或許是人在福中不自覺，或許是子女成長後，妻子返回職場受到異常吸引，對丈夫冷漠並發生婚外情，譚Sir於2008年搬出自住2年，但因為經濟條件所限又搬回妻家，如煙往事，努力挽救婚姻不果，2016年離婚。38年情緣2名子女5名孫子，前妻後來心生悔意，但同一條河流，一旦涉過了，便大江東去。

2014年譚Sir與朋友合辦餐館，佔股份少，不過問日常營運，卻在那裏遇上圓嘟嘟笑容滿滿直率的她，而且是自己姊姊的舊相識和曾在姊夫的餐館工作過，丈夫因病辭世，也有3名長大成材的兒女。合嘴形啱傾氣場天衣無縫，2017年再婚。誰不愛惜對方的子女，誰不祝願對方的孫兒女快高長大？

譚Sir不酒不賭不嫖，全因捨不得輸錢，手上沒有名錶，14歲嗜煙每日一包，2004年8月31日星期日吸完最後一啖煙就不再想抽了，難道一生人會輸俾一包煙？駕駛7人大工作運輸車，目睹他泊車時小心謹慎，嫻熟地泊在最邊緣最難泊的位置，心事如塵，俠義情懷盡在不言中。還在做水電煤裝修工程，人不熟不做，樓宇加建和起閣樓工程不做，昨天才搬了一整個大廢物箱的泥頭，能力所及，沒有甚麼是更高尚或卑微的。

譚Sir說50年前後世界自然不同，但機遇總是有的，謙卑、勤懇、融入新環境、自強不息。12歲來英被人恥笑英語受歧視，不是一樣娶威爾斯姑娘，又離婚，在警察學堂負責訓練新入伍英國警察。沒有上過大學難道就沒有前途嗎？

平淡生活或許已是福緣，沏一壼清香鐵觀音，顏色溫潤口齒回甘，偷偷看著盈盈笑意的妻子在靜靜守候，心狂妄，身豪俠，溫文爾雅。江湖偶遇，相忘江湖，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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