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談風雲】【大明王朝】第十六章 滅族疑雲 ①

建文四年六月，燕王朱棣攻入南京。建文帝放火焚燒宮殿，之後下落不明。在群臣勸進下，燕王登基稱帝，史稱永樂帝，廟號成祖。許多擁護建文帝的大臣被殺，民間更傳說方孝孺被滅十族。實際情形又是怎樣的呢？

◎滅十族只是傳說

在《明史·成祖本紀》裏只有這樣一句話，「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並夷其族。坐奸黨死者甚眾。」所以在《明史》中，其實並沒有方孝孺被滅十族的記載。但這個說法在民間傳得很廣，幾乎一提成祖，就會提方孝孺被滅十族。那麼我們就來說一說方孝孺是甚麼人。

方孝孺

方孝孺是當時江南文壇領袖。燕王進南京之前，他的第一謀臣道衍請求他說，您此次去南京，方孝孺肯定不會投降，請您不要殺他，如果您殺了方孝孺，天下讀書人的種子就沒有了。燕王答應了道衍的請求。

燕王進南京之後，派人把方孝孺找來。據《明史》記載，方孝孺一見燕王就大哭，燕王安慰他說，你不要難過，我其實也不是為了來奪皇位的，我最開始的目的是效法周公輔佐成王。當年武王伐紂建立周朝後沒多久，武王就死了，他的兒子成王年紀很小，所以是由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輔政。燕王說，我是以周公輔成王這種心態來的。方孝孺反問，成王安在？燕王說，彼自焚死。然後方孝孺又問，為甚麼不立成王之子？燕王回答說，國賴長君，現在國家是一個動盪的時期，需要一個成年人來做國君。方孝孺又說，那為甚麼不立成王之弟？燕王說，此朕家事。意思是這是我們家裏的事，你就別管了。然後燕王拿著紙和筆說，我即位的詔書，就請先生幫我起草一下吧。方孝孺把筆和紙扔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罵道，我就是死，也不會給你起草詔書的。成祖大怒，將方孝孺滅族。除了方孝孺之外，他的弟弟方孝友也一起被殺，他的妻子和他的兩個兒子都是自縊而死的，他的兩個女兒投秦淮河而死。《明史》上的記載就這麼多。

《明史紀事本末》則進一步說，方孝孺說，我死也不會給你起草詔書的，燕王說，哪那麼容易就死，難道不怕滅九族嗎？方孝孺說，就是滅十族我也不會起草詔書。過去沒有「滅十族」這一說。「滅族」的意思是把這一家人殺掉，「滅三族」就是滅掉這個人和他的父族、母族、妻族，然後每一族再擴充一次，這叫「滅九族」。「滅九族」基本上就是將堂兄弟的堂兄弟都殺光，根本就沒有「滅十族」的說法。傳說明成祖因為殺方孝孺九族都覺得不解恨，就把他的朋友和他的學生作為第十族給殺了。實際上，這個事情在正史中沒有記載。

最開始「滅十族」的傳說是從哪來的呢？是明朝的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祝枝山寫的小說《野記》中提到的。從《野記》這個名字就知道這是一部小說。祝枝山的外公徐有貞曾經做過內閣首輔。祝枝山說，我小的時候經常聽我父母、外公、外婆講一些朝廷裏的事兒，我就把它記下來，目的是為了勸善。《野記》講的都是些因果報應的事情，其中就有方孝孺被滅十族的故事。祝枝山自己說，書中的內容是不能當作歷史來讀的，只是編了一個故事而已。但是因為這個事兒太稀奇了，所以後來在民間越傳越廣，傳著傳著就像真事了一樣。實際上，據《明史》記載，方孝孺的堂弟方孝複就沒有被殺，是以軍籍豁免。要知道，如果滅三族就滅到堂兄弟了，滅九族，就是堂兄弟的堂兄弟都滅掉，而方孝孺自己的堂兄弟都沒有死。方孝孺還有個兒子方婉也沒有死，後來在萬曆年間被赦免。所有受方孝孺案牽連被發配的人，當時大約赦免了一千多人，如果滅十族就全都殺光了，也就不可能有甚麼發配的事情。當然我們講這個故事，並不是想為成祖辯護或者說方孝孺這一家人都該死，我們只是澄清一下歷史的誤會。

◎反燕王動機令人費解

但是有一個問題我覺得值得講一下，就是方孝孺到底為甚麼要反對燕王登基當皇帝，因為他的動機非常令人費解。首先，方孝孺是不是因為忠君愛國，所以反對燕王「篡位」？這個事情我覺得是很值得討論的。因為如果方孝孺一直是在遵從儒家最提倡的忠、孝，他根本就活不到建文帝登基的時候，他可能在洪武九年就已經死掉了。為甚麼這樣說呢？這就要說一說他的父親方克勤。

《明史·方克勤傳》記載，方克勤是一個好官，在濟寧留有很多至今為人們所傳頌的政績。我們講幾個他的故事：有一年夏天，當地的一個守將要徵發老百姓去修城，我們知道，對於農業經濟來說，天時是非常重要的，到哪一天要播種、到哪一天要除草，一旦耽誤了農時，將會嚴重影響收成。當時方克勤為了不耽誤百姓種田，把這個事情給擋住了。老百姓為此非常感激他。而且當時，已經很久沒有下雨了，這事之後，天還下了雨。

方克勤為人非常節儉，他的一件袍子穿十年，每天吃肉不超過一次。他人品很好，太祖朱元璋殺了很多官員，而且動不動就把官員流放，只要有流放的官員經過濟寧，方克勤都想方設法照顧他們，可見他很仗義，也不怕皇帝生氣。

明太祖的開國功臣永嘉侯朱亮祖有一次帶著水軍去北京，路過濟寧的時候，因河道太淺，官船過不去，於是讓方孝孺徵發民夫疏浚河道。方克勤說，這是老百姓種地正忙的時候，如果去幹這種工程，不是耽誤老百姓種莊家嗎？當時方克勤對天祈禱，哭訴老百姓的艱難。他的精誠感動了上天，結果天降大雨，河水高漲，官船順利通過。方克勤在濟寧當知府的時候，濟寧的人口翻了好幾倍，為了表彰他的治績，洪武八年，朱元璋親自接見方克勤，還表彰了他。

這樣一個好官最後的結局怎麼樣呢？洪武九年，受「空印案」的牽連，方克勤被殺。方克勤死得很冤，而方孝孺這個時候完全有能力去救他的父親。這時，方孝孺已經20歲了，他當時跟著宋濂學習，宋濂是太子朱標的老師，也就是說太子朱標是方孝孺的同班同學，如果他真想救他的父親，他完全可以通過他的老師宋濂或者通過他的同學朱標向太祖求情，把他的父親救下來。但是方孝孺到底做了甚麼呢？《明史》說，方克勤被殺之後，方孝孺「扶喪歸葬，哀動行路。既免喪，復從濂卒業」。他只是表達了悲傷，然後帶著父親的靈柩回家鄉安葬，安葬完後，守喪已畢，又回去跟宋濂接著學習，一直到畢業為止。也就是說，他沒有從孝的角度去救他的父親，也沒有從忠的角度去勸諫皇帝不要濫殺人。

我們在講「空印案」的時候，曾經提到過一個叫鄭士利的人，他當時寫信勸皇帝不要殺那麼多人，信中說，我寫這封信，皇帝可能會殺我，但是如果我的死能救幾百個人的性命，我也願意。他雖然很害怕，還是把這封信交給了朱元璋。他做的事情是一個知識份子的擔當，方孝孺如果真的是忠君，應該勸諫國君不要做過份殺人這種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