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談到斯洛文尼亞傳教士劉松齡對中國天文學貢獻甚多,但卻被中國人無情遺忘兩百多年。不但被遺忘,西方傳教士的知識產權還被忘恩負義的國人公然竊取,此文僅舉兩個顯著例子以證實。

比如2008年北京奧運會,中共官方的宣傳網站介紹北京古天象館,提到清代康熙乾隆兩朝製作的八大天文儀器,即象限儀、天體儀、赤道經緯儀、地平經儀、地平經緯儀、黃道經緯儀、紀限儀、璣橫撫辰,竟然聲稱這些「是中國古代天文學光輝成就的見證」,並說「在這裏,我們的祖先對於天文學的偉大貢獻得以記載,我們勤勞勇敢的人民的智慧和勞動得以反映。」中國現在的旅遊宣傳網站至今還在說,有此八大天文儀器的北京古天象館是「凝聚著中華五千年文明的天文宮殿」。

這八大天文儀器無論是文物價值還是科學價值確實稱得上無價國寶,但說成是中國人祖先的偉大貢獻,或中國人民智慧和勞動的成果,或中華五千年文明的體現,則完全是無恥的謊言。因為這八大天儀的真正創造者是四位西方傳教士。與中國五千年文明和中國人民的智慧勞動毫無關係。其中六個是尼德蘭傳教士南懷仁設計製作,兩外兩個作者一是德國傳教士紀理安,另一作者是德國傳教士戴進賢和劉松齡兩位傳教士。總之都與中國人無關。

因為虛妄的民族自豪感和弄虛作假的慣性,明知不是事實,故意說謊,把洋人的勞動成果佔為己有並非只這一宗,幾年前大陸有個歷史電視劇《康熙王朝》就無中生有,將清朝時候製作的全國地圖集《康熙皇輿全覽圖》的功勞套在一個對近代地理知識和近現代測繪技術一無所知,也無組織大規模測繪製作地圖的權力,與此事毫不沾邊的清朝官員周培公身上,說周培公用十年時間製作成功後獻給康熙皇帝。憑空捏造出這樣的謊言可說是卑劣無恥,愚昧無知至極。電視播出後,立即就受到許多有良知和歷史認知的國人痛罵。

為甚麼說這部劇的編劇卑劣和愚昧?卑劣是指公然竊取人家的知識產權。愚昧是指編劇不知按照當時中國人的地理認知和科技水平,根本沒可能製作這樣一幅科技含量很高的全國地圖。《康熙皇輿全覽圖》是中國第一幅採用當時最先進的三角測量技術,並結合天文測量法,經實地測量,有經緯網度,比例為四十萬分之一的全國地圖。這一地圖甚至在當時的世界都非常先進,以至於此後至民國初年中外各國出版的中國地圖都源於此圖。

但中國人直到清朝初年,還是前哥倫布時代的地理觀,不知道地球是圓的,以為世界是平面,天圓地方,中國居中,是世界中心。康熙皇帝原來的認知就是如此。至於技術還是中世紀水平,非常落後。明朝末年,西學東漸,西方傳教士開始將新的地理觀介紹到中國。最先是明朝末年利瑪竇製作了一幅中文的世界地圖《坤輿萬國全圖》,學術界認為,這是中國現存最早有完整經緯線的世界地圖,在地理學和製圖學界具有重要地位。據說原版陪葬於萬曆皇帝的定陵,但中共上台後不當開掘定陵時被毀。隨後義大利教士艾儒略根據利瑪竇這幅世界地圖製作了一個新的世界地圖集《萬國全圖》。進入清朝後,南懷仁根據利瑪竇的《坤輿萬國全圖》和艾儒略的《萬國全圖》,結合新的世界地理知識製作了一套新的世界地圖集《坤輿全圖》。南懷仁這本世界地圖集非常了不起,徹底改變了中國最高統治者康熙皇帝對世界的認知。南懷仁向康熙呈上他製作的《坤輿全圖》,並作詳細解釋後,眼界大開的康熙才搞明白,地球是圓的,無邊無極,世界很大,沒有中心,天朝中國自然也不是天下的中心,而中國之外,還有很多國家。由於南懷仁這幅世界地圖對康熙思想的震撼性衝擊,讓開了竅的皇帝決定依靠西方傳教士,採用西方先進測繪工具和技術製作清朝全國地圖,即《康熙皇輿全覽圖》。

順帶提一句,南懷仁這位傳教士非常了不起,不但北京天象館八大儀器的六部出自他手,他曾以自己的智慧和天文學識,反轉了順治帝時迫害傳教士的「曆獄」大冤案。南懷仁曾當過為中國訂立新農曆曆法的德國傳教士湯若望的助理。我在一篇文章《若非洋人湯若望,大年初一會是另一天》提到這事。南懷仁深受康熙的信任和親近,是康熙皇帝的西學啟蒙老師,他親自向康熙教授先進的地理、天文學、數學知識,曾將利瑪竇翻譯的《几何原本》再翻譯為滿文,向康熙講授。南懷仁1688年逝於北京,康熙特賜諡號「勤敏」。皇權時代,皇帝獨裁專權,一人意志可以改變國家民族命運。可惜康熙死後,其子雍正當上皇帝,開始禁教,西方傳教士受到打壓,明末清初的西學東漸開始逆轉。不過這是後話。

1708年,對世界有了嶄新認知的康熙帝下令製作全國地圖,由白晉、杜德美、馮秉正和雷孝思、山遙瞻等數十名法國耶穌會傳教士,以及奧地利傳教士費隱、葡萄牙傳教士麥大成等帶領滿漢官員分赴中國各地進行測繪,然後由白晉匯集為總圖,歷時十年最後製作出當時領先世界測繪技術的全國地圖集。之所以有數十名法國傳教士參與,是因為獲得當時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支持,所以該地圖製作後還送了一幅給法國宮廷。這些法國傳教士都有很深厚的科學素養,為首的白晉有「國王(法王路易十四)數學家」之稱,並是法蘭西科學院院士,他曾經親自向康熙上數學課,講授歐幾里德幾何學。但如今有幾個中國人知道他的名字。

這些傳教士最後都老死中國。可以說,沒有西方傳教士帶來當時世界上的最新測繪科技和儀器,以及全新的世界地理知識,光靠中國人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製作不出《康熙皇輿全覽圖》這樣領先世界的地圖,把功勞拉到一個毫無關係的中國官僚頭上,中國人不知感恩,還一筆抹煞了人家的付出,忘恩負義到這種地步,實在是卑劣到頂。

很搞笑的是,北京古天象館為了凸顯和拔高中國「五千年文明」的價值,曾特別在八大天文儀之外,添加了一個中國本土原造的天象儀器,即所謂中國東漢時代的天文學家張衡發明的地動儀,這個東西其實很不靠譜,經不起學術界質疑,最後這個水份很大的天文儀器被悄悄撤了下來。張衡地動儀成為一宗打腫臉充胖子的笑話。

說到這裏,再談一下《康熙皇輿全覽圖》的下文。這樣一件在當時水平領先時代的地圖,兩百多年在中國幾乎所知者不多,因為這幅地圖製作成功後即鎖之深宮,收藏在大內庫府中,到後來更是無人知道。雖然有明末清初的西風東漸,康熙曾大費周章指令製作這套世界地圖,但康熙之後,中國再次閉關鎖國,直到鴉片戰爭之前清廷朝野對世界的認知仍停留在南懷仁向康熙獻地圖之前的無知狀態。直到清朝滅亡,進入民國,在瀋陽的清朝故宮發現這幅地圖的印刷銅板,國人才知兩百多年前,中國曾有過如此先進的全國地圖,只可惜藏於深宮大內,未對國人起到任何啟蒙的作用。

但法國傳教士雷孝思把《康熙皇輿全覽圖》送給法王路易十四後,法國王室地理學家根据此圖製作成《中國新圖》,被法國漢學家杜赫德收錄在他的法文版《中華帝國和西藏蒙古全志》一書,書一出即轟動歐洲。隨後有英文版、德文版、俄文版相繼問世。後來西方所繪中國地圖,基本仿照《中國新圖》。◇

(本報專欄作家所提出的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它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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