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明報》報道，恐怕大家都忘了那個彷彿從《鋼之鍊金術師》跑出現實世界的基因編輯科學家賀建奎—— 2018年底，任職深圳南方科技大學副教授的他，沾沾自喜宣布利用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技術，讓對愛滋病免疫的雙胞胎女嬰「露露」與「娜娜」誕生。

當時中共官媒的第一反應，是表揚賀建奎的實驗「意味着中国在基因編輯技術用於疾病預防領域實現歷史性突破」。但一見「外國勢力」（即全球學者）口誅筆伐，官媒的變臉速度，就比基因突變更快，馬上狠批賀建奎「公然違反國家相關法規條例，公然突破學術界倫理底線」。結果賀建奎被控非法行醫罪成，判囚3年。去年4月他刑滿出獄，在北京成立實驗室，研究罕見遺傳病的基因治療技術。

今天《明報》報道，銳意「搶人才」的特區政府，去年底推出「高端人才通行證計劃」（簡稱「高才通」），至今收到逾萬份申請，約九成半申請者屬中国籍，其中一個獲批的「人才」，就是賀建奎。賀向《明報》證實，自己獲批高才通來港，但拒絕回應經哪一類申請，也沒正面回應中国大陸服刑紀錄對申請有否影響，僅表示「香港是一個開放、包容的城市，我看好香港的前景」。

賀建奎到底經哪一類申請呢？翻查資料，高才通的申請共3類：A類人士在申請前一年，全年收入須達港幣250萬元或以上；B類人士須獲全球百強大學頒授學士學位、並在申請前5年內累積至少3年工作經驗；C類人士須在申請前5年內，獲全球百強大學頒授學士學位，工作經驗可少於3年。

賀建奎肯定不是在剛過去的5年大學畢業，可排除C類。至於B類，除非香港需要坐牢的人才，簡稱「牢才」，否則賀建奎之前坐牢3年，也沒可能符合「至少3年工作經驗」的資格。剩下來的，只有年收入達港幣250萬元或以上的A類。然而無論是哪一類，高才通獲批條件都要求「申請人亦沒有任何已知的嚴重犯罪紀錄」——做了一個違反醫學倫理的實驗，坐牢3年，臭名遠播，又算不算「嚴重犯罪紀錄」呢？

也許很多人沒留意，賀建奎的最大過錯，並非編輯人類胚胎基因那麼簡單，而是他根本沒有如實公開研究的結果和目標。賀一直對外宣稱，他編輯基因是為了使雙胞胎對愛滋病免疫，但早在2019年，《麻省理工科技評論 》（MIT Technology Review）已有文章踢爆這個謊言。

《麻省理工科技評論》當年收到賀建奎團隊一篇尚未發表的論文，標題為「Birth of Twins After Genome Editing for HIV Resistance（HIV 抗性基因編輯雙胞胎的誕生）」，然後交給4位專家——分別是法律學者、體外人工受孕醫生、胚胎學家和基因編輯專家——詢問他們的意見。專家們的看法是：嬰兒的父母可能受到壓力，才給予consent參加實驗； 所謂的醫療益處極其量是可疑的；研究人員用活人做試驗前，並未完全理解編輯基因的影響；最缺德的，是賀建奎團隊由始至終都在說謊。

世上有少數人天生對愛滋病免疫，是因為他們有一種基因突變，叫「CCR5 delta 32」。賀建奎團隊聲稱他們成功複製了該項突變。但柏克萊加州大學的基因編輯科學家Fyodor Urnov檢視賀建奎論文的數據後，對《麻省理工科技評論》表示，賀的團隊根本是公然扭曲數據，實際上並未複製到他們聲稱的突變，事情只能形容為「a deliberate falsehood（蓄意說謊）」。換言之，賀建奎原來從未證明過，他的實驗能讓「露露」與「娜娜」對愛滋免疫。

記得2018年尾，我在《蘋果》專欄已質疑賀建奎編輯CCR5，根本不是為了抗愛滋，而是為了創造「超人」。現在不妨抄一段舊文給大家看看：

「2016年，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神經科學教授Alcino Silva帶領團隊，用老鼠做研究，結果發現：刪除CCR5可增強學習能力和記憶力！賀建奎在香港大學的會議上，表明自己看過那研究報告，顯然洞悉智力與CCR5的關係。正如我昨天所說，中國富媽望子成龍，將來科技成熟，勢必『亮剪』成風，紛紛把子女修剪成X-Men。莫扎特、愛因斯坦、蘇東坡……型號任君選擇。［……］賀建奎表面上想杜絕愛滋，但他的真正野心，恐怕是發動『人類補完計劃』吧。我相信新人類將統治世界，而今日聲名狼藉的賀建奎，終有一天會被尊稱『父親大人』。」

早前賀建奎接受英國《衛報》訪問稱，他跟那3名基因編輯兒童（包括「露露」與「娜娜」）有聯絡，指他們「現正過着正常、平靜的生活」云云。但外界完全不知道3名兒童的身份，根本無從fact-check賀建奎的話。一個罔顧倫理，連論文也公然做假的人，你信？

不過賀建奎有句話倒是真的：「香港是一個開放、包容的城市」。連殺人犯也可大度包容，區區一個滿嘴謊言的国家鍊金術師，香港當然無任歡迎。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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