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睎乾：連陳韻文也追不到數

一月尾，跟Joyce陳韻文通電話，天南地北閑聊，當時有位年輕電影人高調追編劇費，惹起頗多議論，我順便問Joyce：「你是著名編劇，應該沒有人拖欠你編劇費吧？」此言一出，Joyce即滔滔不絕一個多小時，講她成名後如何被欺騙，或準確一點說，被搶劫。

那些欠過她編劇費的人，有的後來做了高官（很合理吧），有的登上神壇，被捧為「大師」。Joyce憶述當年電影圈歲月，慨嘆說：「寫十個劇本，只有三個收足錢，其餘七個，若非收不到尾期，就是斗零都無。」

有個故事發生於九十年代初，男主角是藝術指導（今天香港人應該不太認識，但在大陸、台灣仍然很有名氣），Joyce厚道，叫我不要開名，我經她同意，在這兒為男主角起了一個花名，叫「威如鋼」。

那時陳韻文從外地回港，威如鋼盛意拳拳，邀她寫劇本。威如鋼本來是藝術指導，但有老闆願意投資一大筆錢，讓他做導演，於是威如鋼抓緊機會，希望拍一套「好大陣仗」的戲。

陳韻文跟他說，好電影不一定要花很多錢才拍得到。但他說，難得做導演，可能拍一套就玩完，當然有咁大搞咁大。陳韻文沒話說了，很用心地跟他談故事，然後埋首寫劇本。

劇本殺青，威如鋼叫陳韻文上電影公司交劇本，領取編劇費。陳韻文記得電影公司在尖東，威如鋼收劇本後，說出納員恰巧外出吃飯，要遲些才能支付編劇費。陳韻文見他講得認真，不虞有詐，就回家等消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陳韻文多番追數，威如鋼百般推搪，竟說，出納員已經「走佬」（跑掉），無法付編劇費。陳於是說，出納走佬，可以搵老闆吖。想不到威如鋼答：出納就係老闆個老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之後威如鋼失蹤，陳韻文只好自己找老闆算帳。

那天陳韻文單刀赴會，上電影公司追數。但開門一望，「feel到個氣場好唔對路」。老闆是什麼人，陳韻文吩咐我不要寫，只能說：那是一群你不敢追數的人，你懂的。最後，陳韻文當然一毫子收不到，只得到老闆一個膠袋，不，是交代：「錢已經付了給威如鋼，他不給你，我也沒辦法。」電影結果沒有開拍。

你可能問，陳韻文沒簽約嗎？但無論什麼世代，電影圈總有些問題，是不能靠法律解決的，你只要有點人生閱歷，都明白我在講什麼。陳韻文為威如鋼寫劇本，不但收不到錢，幾乎還要倒貼。寫劇本期間，威如鋼有次問陳借錢，說：「唔該借住二百蚊，一陣要去見張學友，搵佢做男主角。」

陳韻文借了錢，威如鋼竟然連二百元也賴帳。陳韻文不甘心，眉頭一皺，計上心頭，趁他跟女孩約會吃飯時，跑到那餐廳大大聲問威如鋼：「喂，你欠我二百蚊幾時還？」威如鋼不想在美女面前丟架，只好死死氣去提款還錢。

分享以上故事，並非單純講娛樂八卦，而是希望大家知道，香港電影圈的陋習，罄竹難書，積非成是，剝削欺壓是無差別的，連資深有名的編劇也不例外，何況無名無姓的新人呢？有些所謂「行規」，往往只是多行不義的藉口，用來姑息養奸而已。

世界潮流，浩浩蕩蕩，時代變了——明年便進入風水的「九運」——價值觀亦隨之革新。電影圈是社會縮影，得風氣之先，今年初幾場現實中的「大戲」，我覺得已預兆了新時代的來臨。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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