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回來說拉斐爾本人:隨著時間推移,他發現自己年少時從皮埃特羅(註1)那裏學來的繪畫樣式成了巨大的障礙和負擔;當年他輕而易舉就學到了手——這種畫法過於精確,乾巴巴的,技巧性不強。而他卻無法忘掉,乃至他在學習米高安哲羅‧布納羅蒂筆下裸體的動人細節,及其為佛羅倫斯議事大廳創作的草圖中那種有難度的前縮透視法時,感到十分困難。換作他人可能會灰心喪氣,覺得以前都是在浪費光陰,無論其天賦多高,當然他們也不會取得拉斐爾的成就。
拉斐爾卻不是這樣,儘管舉步維艱,但為了學習米高安哲羅的畫風,他從頭腦中清除了皮埃特羅的樣式,徹底擺脫了後者的風格,從大師再次變身弟子。已是成年人的他硬著頭皮研習,短短幾個月,就掌握了在學東西最快的稚嫩年紀也要耗費多年才能掌握的東西。
因為事實上,如果一個人未能及時學習正確的藝術法則和他想遵循的畫風,未曾通過經驗一點點解決繪畫創作的難題、爭取理解每一方面並付諸實踐,那麼他就幾乎不可能臻於完善;即使可以達至完美,那也只能是在花費更長時間、付出更巨大努力之後才能達到。
在拉斐爾決心改變和完善畫風之時,他還未曾以必要的熱忱研究過裸體,只是按照他從老師皮埃特羅那裏看到的樣式進行寫生,將他與生俱來的優雅風格賦予這些人體。此後他致力研究裸體,並將解剖圖和人體標本的肌肉與活人肌肉進行比較,因為活人的肌肉有皮膚包著,結構不像剝去皮膚後那樣明確。他進而觀察肌肉怎樣在適當部位產生柔軟的肉感,如何通過改變視角形成某些優美曲線;還有隆起、放低或抬高一隻手臂、一條腿或整個身體的效果,以及骨骼、神經和血管的連接。最終,他在最傑出畫家所應精通的各個方面都成了大師。
而他心知,在這方面他永遠不可能達到像米高安哲羅那樣完美,作為一個極富見地的人,他思考著,繪畫不僅是表現人體,還有更為廣闊的領域。在臻於完美境界的畫家中,懂得運用技巧與才能來表現想像的場景構圖、並以良好判斷力來傳達幻想的不乏其人;他們在創作一幅場景時,既不會因細節太多陷入混亂,也不會因細節太少而顯得寒酸,而是以創造性的有序方式加以組織;這樣的畫家,稱得上是才賦與卓識兼備的能工巧匠。
拉斐爾很清楚,除此之外,可以用各種各樣的視角、建築和風景來豐富場景;可以對人物服飾進行優雅的設計,使之隨著光影時隱時現;還可以為男女老少的頭像賦予生命和美,並根據需要注入動感與活力。
他也考慮另外一些重要元素:戰鬥中馬匹的飛奔和士兵的威猛;描繪各種動物的技能;還有更重要的,如何使人物唯妙唯肖、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誰人。其它元素也數不勝數,如帷幔、鞋襪、頭盔、盔甲、婦女的頭飾、頭髮、鬍鬚、花瓶、樹木、石窟、岩石、火焰、陰晴變幻的天空、雲、雨、閃電、晴天、夜晚、月華、陽光,不一而足,這些都是繪畫藝術時時刻刻需要的。
思量著這些,拉斐爾決心,既然他無法企及米高安哲羅在某些藝術領域的成就,那就在其它方面爭取趕上、甚至超越他。因而,他沒有在模仿大師畫風上費時費力,而是致力在上述藝術領域成為卓越的通才。
我們當今的許多藝術家決心專門研究米高安哲羅的作品,但卻有所不及,未能達到那種超凡的完美;假使他們也像拉斐爾這樣做,本不會徒勞無功,也不至於形成一種非常生硬、問題多多的畫風——美感和色彩不足,又缺乏創新;倘若能夠力求全面、在其它藝術領域追摹高手,對他們自己、對這世界都有好處。
拉斐爾做此決定後,意識到聖馬可修道院的巴爾托洛梅奧修士(Fra Bartolommeo di San Marco)有一套很好的繪畫方法和紮實的素描技巧,著色方式也賞心悅目——儘管有時為了獲得更強的立體感而過多使用了暗色調。拉斐爾從他那裏吸收了符合自己需求和喜好的東西,即在素描和著色方面採取中間路線,又從其他大師最優秀的作品中擷取精華與之融合。他博採眾長,形成了此後一直被視作個人特色的一種畫風,受到所有藝術家的極大推崇,也必將為後人世代仰慕。
這種畫風在他為和平之后堂(S. Maria della Pace)繪製的《女先知和預言家》(Sibyls and Prophets,註2)中得到了完善;進行此項創作時,他看到了米高安哲羅在教宗禮拜堂(註3)的繪畫,對他幫助巨大。
假使拉斐爾仍滿足於同一種畫風,而沒有力求體現宏偉與變化,以此證明他與米高安哲羅同樣精通人體的話,那麼他業已獲得的好名聲就不會受損;他畫在波吉亞塔樓繪有「博爾戈大火」房間中的人體固然不錯,但也不是完美無缺。
同樣,他畫在卓慧思提弗列(Trastevere)的阿戈斯蒂諾‧基吉(Agostino Chigi)宮邸天頂上的作品(註4)也不那麼讓人滿意,因其缺乏拉斐爾特有的優雅和甜美;這很大程度上歸因於他讓別人按自己的設計稿來著色。
不過,他為這一錯誤而懊悔,作為一個擁有判斷力的人,他後來決定不靠他人協助,親自完成蒙托里奧的聖彼得堂(S. Pietro a Montorio,註5)的《基督變容圖》,如前所述,其中包含了一幅好畫所必備的全部品質。如果他沒有心血來潮,在畫中使用印刷業的炭黑(我不止一次提到,天長日久它會越變越深,對調和的顏色造成損害,註6),我相信此畫仍會像他著筆時那樣鮮亮;而現在看來,色彩變髒了,畫面更像是一團陰影。(待續)
譯者註:
【註1】即皮埃特羅‧佩魯吉諾。
【註2】又稱「聖母平安堂」,位於羅馬龐特區。拉斐爾去世後,壁畫由塞巴斯蒂安‧德爾‧皮翁博根據他的畫稿完成。拉斐爾的助手蒂莫特奧‧維蒂畫了四位女先知。
【註3】梵蒂岡宮的教宗禮拜堂,即西斯廷禮拜堂。
【註4】即前述羅馬法爾內塞別墅普賽克敞廊之天頂畫。
【註5】又稱坦比哀多禮拜堂(Tempietto of San Pietro),由布拉曼特設計。蒙托里奧是聖彼得殉難之處。
【註6】smoke-black,也稱煤黑、燈黑等。傳統炭黑是用松枝、煤或油脂燃燒後的煙灰製成。
原文Life of Raffaello Da Urbino, Painter and Architect刊登於英文《大紀元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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