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睎乾：難為了王菲

大灣區辦了一個「中秋電影音樂晚會」，有謝霆鋒擔任主持，事前還聲稱邀得久未亮相的王菲，獻唱晚會的粵語主題曲《灣》。萬眾期待王、謝同台「合體」，結果王菲並未出現，所謂獻唱原來只是錄播。其實錄播也沒所謂，動聽就行，可惜我聽了三句，若不是看在演唱者王菲份上，真要馬上熄機。

錄播影片中，王菲以一襲白衣登場，舞台背景是緩緩流轉的名畫《星夜》，好像很有情調。據大陸媒體形容，王菲這首唱給大灣區的《灣》，借鑑廣東傳統童謠《月光光》歌詞，描繪了「天祥地和」、「夜借漁火」的安寧閒適，「岸起暖心窩」、「圓滿萬家燈火」的幸福美滿，「多少朝朝暮暮，萬千里；欲乘長風，掛帆追」的豪情壯闊，「為晚會奠定了傳統與現代兼具、傳承與創新並行的總體基調。」

即使被大陸媒體吹捧得天花亂墜，但只要你懂粵語，一聽就發覺好唔對路。歌詞音調與樂曲旋律嚴重撕裂，極不和諧，如「岸起」兩字荒腔走板，被迫唱成「顏起」，「晴空」則變了「晴控」，唔啱音的災難程度，簡直達到「聖詩級」——教友們唱聖詩，往往把「感謝神」唱成「禁謝新」，「慈愛主」唱成「癡呆豬」，諸如此類。

如果你不想聽歌，看看歌詞也可開拓眼界：

我抱星月在這天祥地和

夢借漁火哼首歌

月光光照地堂

岸起暖心窩心窩

你挽星月圓滿萬家燈火

浪花歸灣燃闌珊

月歸家依戀人

醉影吻花窗花窗

灣升明月在這人間銀河

多少心心相聚多珍重

願伴飛橋跨晴空

灣升明月盡收人間銀河

多少朝朝暮暮萬千里

欲乘長風掛帆追

整首詞似通非通，我隻隻字都識，但串起來卻不知唱什麼。「浪花歸灣燃闌珊」是什麼意思？「闌珊」即零落、暗淡、將盡，通常說「燈火闌珊」，這句的「燃」字很突兀，像無主孤魂，離「萬家燈火」太遠，通不到聲氣，承接「浪花」又狗屁不通。

「月歸家依戀人 / 醉影吻花窗花窗」在講什麼？那「醉」字從何說起？什麼是「人間銀河」，指大灣區嗎？最後一句「欲乘長風掛帆追」，大陸媒體形容為「豪情壯闊」，我猜是化用了李白〈行路難〉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但這「豪情壯闊」的結尾，卻跟此曲整體的柔和調子，以及之前歌詞營造的溫馨氣氛格格不入，彷彿突然精神分裂，思覺失調。

翻查資料，填詞人是中共黨員王平久，生於湖北，不知道他是否懂粵語？他之前填過的詞，看歌名已知道「厲害了」：《美麗中國》、《我的夢》是中宣部「我們的中國夢」入選歌曲；《站起來》、《北京祝福你》、《國家》等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王平久同志有這樣顯赫的CV，難怪填得出《灣》這種歌詞了。

以上評論雖然不大中聽，但完全建基於正常人的閱讀理解和審美觀念，不服可以來辯。當然，我們評論必須是其是、非其非，好的東西就要讚：王菲這次演唱，主辦單位做得最有心思的，就是她後面的背景《星夜》。

眾所週知，《星夜》是梵高名畫。1888年，梵高思覺失調症發作，割下了自己的左耳。翌年5月，梵高自願前往聖雷米一家精神病院治療，在院中創作了大量風格憂鬱、反映出悲劇式幻覺的畫作，1889年6月繪畫的《星夜》即其一。《星夜》所描繪的夜空，正是梵高從精神病院臥室窗口望到的風景。

今年大灣區官方中秋晚會，主題曲是一首荒腔走板、充滿精神分裂風格的歌，舞台背景則是精神病院一扇窗口所窺探的天空，配搭得天衣無縫，只是辛苦了不知自己在唱什麼的王菲。

（獲作者授權轉載 https://www.patreon.com/sefir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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