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教坊收工。楊媽媽分發月錢,眾人各自上前,新人昭雪,排在最後。

「喲,銀子不夠了,昭雪姑娘,下個月,我補發給你,可好?」楊媽媽道。

昭雪道:「但憑媽媽吩咐。」說罷,轉身出了教坊。後面一人跟將上來,道:「昭姑娘留步!」昭雪轉身,但見一女子,星眸璀璨,不失英氣,道:「一月太長,我的月銀分你一半,下月你再還我就是。」

「多謝,不必了。」昭雪語冰氣冷,轉身離開,空留蕭娘半晌不解。昭雪回至蓬門陋室,一陣銀光奪目。桌上放著幾錠散碎銀子,竟使這鼠不關照的寒舍,蓬蓽生輝。

「哪裏來的銀子?」昭雪皺眉道。納蘭對上昭雪之冰冷,歡喜澆熄,只得將銀子的來歷一一道來。昭雪聽罷,只吐出三個字:「退回去。」納蘭不悅:「吾聽你之言,自食其力,又錯了麼?!」

昭雪道「爾出得力,方可自食,以賭為生,仰仗的不過是別人的痛苦與失去。在吾眼中,不過是巧取豪奪,與門外流痞,有何兩樣?爾枉讀聖賢之書。」

昭雪背過身子,不想看他。

納蘭心底大不悅,背生冷津,無奈字字珠璣,如玉珠落冰盤,擲地有聲。「哼!」納蘭抄起碎銀,向門外走去。那幾個流痞還在樹下。

「喂!爺爺不稀罕你們的髒錢,拿去!」說著,手一揚,四錠碎銀,不偏不倚,砸在四人頭上。

四個人本來輸了錢,心裏就不高興,現在錢雖回來了,卻又被人奚落一番,更見眼前之人如此囂張,便一招呼,四下把方廷團團圍住。

「放開吾!」方廷趴在地上,厲聲喝道。四人先是一驚,想這窮酸秀才還有點脾氣,繼而怒氣更盛,道:「討打!」話音未落,四人齊心協力,拳腳相加。

然則,拳腳落在方廷身上,卻如春燕啄泥。「夠了!」

方廷一怒,便欲起身,腦中乍現:「你與門外流痞有何兩樣!」

是也,吾堂堂納蘭小王爺,豈會與這些東西動手!竟一味隱忍著,也不發作。半晌,忽聽遠處一人喝道:「住手!」

幾個流痞立時變色,四散奔逃。

方廷爬將起來,定睛一看,原來是高義薄和他的手下。高義薄側著臉,面露鄙夷之色。顯然,剛才那一幕,他可是看得既清楚又可嘆。

「我家老爺想與昭雪姑娘單獨一談!」方廷被小廝攔在外面。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高義薄離開了。他去而復返,必有蹊蹺,方廷入室詢問。

昭雪冷道「今日在教坊,楊媽媽近日手緊,著我下個月再領月銀。」

方廷心思陡轉:「那你還讓我把銀子扔了!」登時氣得七竅生煙。

昭雪從灶下取出一個冷餅,遞給方廷,道:「就剩這些,你吃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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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廷失笑,退後一步,心想:世間竟有這樣的人!在最困難的時候放棄最需要的東西,還不止一次,先是銀子,後是吃食。這個女子,不是瘋了,就是傻了,連生命都放棄的人,何以讓人尊重。

昭雪面如凝霜,宛如冰雕。方廷將乾巴餅子往桌上一丟,揮手開門。身後傳來羸弱之聲:「你走吧,吾不攔你。」

「哼!」方廷早就想離開這個破房子了。天大地大,堂堂納蘭小王爺,何愁安身立命之處。

天朗氣清,明月高懸。倚臥青松,份外暢快。

納蘭飲盡壺中酒,對月當空,睡意臨身。腦海中浮現出兩個熟稔面孔,鬢髮斑 白,慈愛溫暖,忽的心亂如麻,驚悸坐起,已日上三竿。身子陡轉,輕若飛燕,落在地上。樹下,昨夜打昏的幾個土匪,還暈死沒醒。

「出來已有半月,不知家中雙親,境況如何。不如回去一探。」言罷,便向城中迴轉。

納蘭王府前,老王爺下朝回府,正從轎子裏出來。牆後暗處,納蘭憂心不已:「吾父面有憂色,步態不穩,難道朝堂之上又遭小人相輕?」拳頭不覺縮緊。

忽的,老王爺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侍衛即刻相扶;老王爺推開侍衛,逕自撐持進入府內。不覺之間,納蘭也半身前傾。直至白髮背影消失不見,才將目光收回:「爹爹,孩兒不孝。」

納蘭不敢在王府門口久呆,轉到一條僻靜胡同。內中心緒煩亂,不覺又走回貧民胡同。

「哼!竟又走到這裏!」納蘭不屑,轉身離開,卻被一張佈告定立原地:昭鶴亭夫婦無視當朝法令,私藏邪曲,著令秋後問斬!

「難道昨日,她竟有赴死之心。」納蘭急急奔回蓬門陋室,卻不見昭雪身影。

「難道還在休息?」

納蘭掀開床幔,被褥工整,與昨日無異。「你走吧。」昨日她這話中之意,竟沒聽出。 驚憶此語,納蘭心中竟是一陣悵然若愧。沒想到,不過幾日,相遇、別離都太過讓人猝不及防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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