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姑娘拭去她嘴角朱紅,道:「不瞞你,方廷知你父母事後,多日未歸,想是已經棄你而去了。」

昭雪咳了數聲,道:「離開了便好,他本不是我什麼人,不過是藉口拒親的幌子罷了。」

「嗯?你原先還有親家嗎?」

蕭姑娘眼中閃過一絲安慰。

「呵,呵呵。」

昭雪苦笑著,憶起高義薄何等薄情寡義,竟嘲笑起自己父母,又是何等眼濁失聰,不辨忠奸。

蕭姑娘聞她絲絲冷笑,不禁心底透寒。究竟怎樣的命運捉弄,能讓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變成挾瘋怨婦。

「罷了。妹妹儘管在此住著,無論何時,有姐姐在一日,便不容你被人相欺。」

說罷,闔門而去。

***

是夜,華燈初上,好不熱鬧。

一個神祕劍客,身著布衣,頭頂斗笠,背負一柄纏布寶劍,於燈光紛亂處,踽踽獨行。

前方,紅雲倚翠,手絹紛飛。劍客走上前去,卸下斗笠,濃眉臥蠶,唇瓣淺薄,氣質輕越,笑眼慨道:「果然是南有沉魚,北有落雁。」

老闆娘忙上來招呼:「客官是遠道而來的吧?可曾見過我這裡的姑娘?」

劍客一語不發,繞開前來招呼的紅裳粉黛,揀樓上一處乾淨廂房落座:「我要住店。」說著,桌上多了兩錠銀子。

「好,好,客官請便。」老闆娘道。

小廝上前道:「二樓廂房的客人,點名讓蕭姑娘去彈曲,還說不去就把咱們這落雁閣給拆了,老闆娘,您快去看看吧。」

「竟有這樣囂張的客人。」

說罷,行至二樓。趴門縫一瞧,頓時傻了眼。

「老闆娘,你還不趕他們出去!」小廝道。

「你懂什麼?他們可是囂張得起的人!你在這好生服侍著,不可怠慢。」

老闆娘說罷,轉身下樓。

***

話說日前蕭姑娘夜探武平王府,受慕容玉林一掌,重傷臥床,迷迷糊糊,被一陣噪聲吵醒。勉強支撐起身,只見老闆娘怒氣而立,昭雪面色通紅。

王老闆外出辦事,連雲飛多日未歸,愛財的老闆娘便囂張起來。雙方僵持不下,蕭姑娘險些從床上翻下來,急道:「我可以彈,昭雪,去取我的衣裳來。」

昭雪不語不動,老闆娘掐了下她的小手,昭雪吃痛,叫出聲來。

蕭姑娘急道:「她是我妹子,你再動她,我就罷演。」

老闆娘只得堆笑相迎,親自取了衣裳來。

「姐姐每次表演都帶面紗麼?」昭雪道。

「是啊,眾人只知蕭姑娘面有朱紅胎印,不敢拆下。」老闆娘道。

「如此,」昭雪一頓,忽道:「如此,我亦會彈,可代姐姐!」

「哦?」老闆娘一臉狐疑。

昭雪小步跑到琴旁,彈了一段。老闆娘一驚,此女技藝遠勝蕭娘,又見蕭娘一副半死不活樣子,便應承了。

「請老闆娘稍侯,吾有幾句話對姐姐說。」昭雪道。

「你可快點!不然可不准替換。」老闆娘出去。

蕭姑娘:「妹妹,你可知那是什麼地方。」

昭雪換好衣服,道:「昭雪承蒙姐姐救回,這條命便有姐姐的一半。這裡已不安全,吾有兩包藥,紅色他人一聞便可暈倒,白色則醒轉,可解百毒。姐姐珍重!」

「昭雪,你這是為何。」蕭姑娘道。

昭雪半迴轉身子,道:「吾是負罪之人,能為你一盡綿力,心亦足矣。」

淚珠輾轉笑靨,昭雪拂袖而去。

蕭姑娘凝目無語,想不到這深閨小姐,亦有剛烈的一面。望著手中紅白小瓶,心道:「既然這白藥能解百毒,何不一試?」

說罷,飲了一些,頓覺五內俱焚,昏倒在床沿。

老闆娘一路叮嚀囑咐,滔滔不絕於耳。昭雪自有心意,半分沒入耳。開門之間,抬眼望去,陡然一驚。屋中正坐之人,不是別人,竟是方廷。緣何他一身打扮,貴氣縈身?

昭雪心下一陣煩亂:「他竟是納蘭庭芳,大名鼎鼎的小王爺。這又與昭雪有何相干。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能到這種地方來,想必也是本性輕薄之人。這些達官顯貴,對人情信任,本就是得之易失之
易,高義薄不就是如此麼?客棧那些男女官差不亦如此麼?哪裡懂得尋常百姓人家,艱難中相互扶持?現下,真不知蕭姐姐一個人如何了,唉。」

納蘭忽道:「你的琴走音了。」

昭雪一驚,登時挑斷一根琴弦,不知所措。

納蘭道:「琴弦既斷,便不必續彈。未知蕭姑娘到此多久了?」

蕭姑娘——昭雪心下嘆道:他是故意說給我聽的麼?罷了,如今他既已不是方廷,吾為何又不能是

蕭姑娘呢?便擺了擺手。

納蘭道:「既然不會講話,就用寫的。」說著,將紙筆按在她面前。

昭雪想了一下,從教坊出事到現在已半月有餘,蕭姐姐便該來此半月,便在紙上寫下「半月」兩字。

納蘭又道:「姑娘家中還有何人?」

昭雪寫道:「便只孤女一枚。」

納蘭道:「無有親家兄弟等?」

昭雪寫道:「便有,何至淪落到此。」

納蘭道:「淪落到此, 姑娘可有不甘?」

昭雪寫道:「未有。」

「呵。小王倒是替姑娘不甘,若是太平盛世,以蕭姑娘的技藝,何至於棲於落雁?」納蘭道。

「小小技藝,不過混跡市井,登不得大雅之堂。」昭雪寫道。

納蘭道:「蕭姑娘過謙了。古人有言,巾幗不讓鬚眉,我觀蕭姑娘,便是此等人物。」

昭雪搖了搖頭,寫道:「小女愚鈍,怎可與小王爺相提並論。」

「有何不可?吾聞蕭姑娘籍貫齊魯,正是自古英雄之地。」納蘭道。

昭雪思量:原來蕭姐姐出自英雄之地,怪不得如此仗義相助,便寫道:「是又如何?草莽之間,亦有情義相托。」

納蘭道:「良禽擇木而棲。如何放著榮華富貴不要,偏要躋身草莽之間?」

昭雪不滿他一身貴氣,傲慢神態,便寫道:「榮華富貴幾時休,不若天地氣正清。」

納蘭不語半晌,獨自飲茶,聲音忽而沉道:「何故冥頑不靈?」

昭雪聽他口氣,心中不悅,寫罷便往他身上一甩。納蘭強自抑怒,待紙落地,方看得白紙黑字:「非是冥頑不靈,而是心清氣正,不齒權勢名利。」隨即怒火陡竄,狠道:「看來蕭姑娘已下定決心,自
討苦吃了?!」說罷,右手反扣住她手腕。

昭雪大驚,但見他目吐凶光,十分駭然,奮力反抗。二人拉扯之間,納蘭猛然一撤,面紗下的容貌,既是出其不意,更是出乎意料。昭雪面色通紅,卻見納蘭眼神一滯,凶意不再,瞬間背過身去。

兩人靜立片刻,昭雪亦感他態度陡轉,好生奇怪,沉默半刻,反向他背影道:「你可是怎地,見到鬼了?」納蘭握拳,半晌不語。

昭雪道:「既如此,小王爺恕罪,蕭姑娘告辭!」正欲離開,忽聞納蘭陣陣笑聲,像是自嘲,又像笑她。

昭雪凝立原地,只見他緩緩轉過身來,道:「好個心清氣正,不齒權勢名利。如此,你便甘心墮落,來此會高雲天麼?」

昭雪大怒,偏又冷笑道:「小王爺英雄氣短,不也來此煙花之地麼?」

納蘭怒上眉梢,道:「來人!」

小廝忙去叫老闆娘。

老闆娘一進門,便見兩人怒氣沖沖,昭雪面紗已除,琴弦已斷,心知不妙,忙跪下磕頭,道:「貴人息怒,貴人息怒。老身該死,該死……」半點不敢吐露私下換人之事。

納蘭道:「將這個蕭姑娘除籍,趕出去!」

說罷,匆匆而去。昭雪又忿又怒,心想自己魯莽,這下可連累蕭姐姐了。昭雪掛念蕭姑娘安危,幾次懇求,老闆娘半分不相讓,硬生生將她趕出門去。昭雪形單影隻,站在車水馬龍路間——眾人笑間一個哭,好不淒涼。

話說蕭姑娘吞下白藥,頓覺五內俱焚,倒落床沿,再醒來時,屋內漆黑一片。只覺口渴難抑,便到桌旁飲茶。推開窗子,月朗星稀,風平浪靜。

「不知昭雪如何?」

正要開門,突然心下奇怪。自己何時竟手腳靈便,與未受傷前並無二致。逕自運氣,亦分外暢快。

「難道是那藥?!」

正欣喜間,老闆娘推門而入。

「老闆娘,怎就你一個人?昭雪呢?」蕭姑娘道。

「唉,蕭姑娘你莫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說著,拉著蕭姑娘到桌旁坐下,道:「你可知,昭雪姑娘原先是有親家的?」

「這……」

蕭姑娘琢磨她話中含義,十分不解。

老闆娘見她並未否定,心中有數,道:「我聽聞她出身書香門第,這煙花之地,非是她久居之所,方才席間彈曲,便有她親家人前來尋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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