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承平世,開元鼎盛時,自唐太宗攜領忠臣猛將開創赫赫基業,至唐玄宗一朝勵精圖治,中華歷史迎來空前的巍巍盛世。然而在玄宗末年,一場「安史之亂」令大唐國力迅速衰弱,成為盛極而衰的轉折點。

戰亂結束的五十多年後,唐憲宗問政於宰相崔群:「玄宗之政,先理而後亂,何也?」答曰:「用人得失,所繫非輕。人皆以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反為亂之始,臣獨以為開元二十四年罷張九齡相,專任李林甫,此理、亂之分也。」那位被罷相的張九齡甚至早早預言:「宰相繫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為廟社之憂。」

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奸邪小人,竟能夠翻雲覆雨,令大唐盛世爆發傾覆的危機?

蠅營狗苟求官路

李林甫出身李唐宗室,卻是無德無才之輩,起初不過宮中一介禁衛官。然而他一心求官,通過親族關係結交侍中源乾曜之子,並說服他向其父為自己求取司門郎中。源乾曜素來鄙薄李林甫為人,譏諷道:「郎官應得才望,哥奴(李林甫小字)豈郎中材邪?」

因而,李林甫僅得到東宮諭德及國子司業的官位。然而他嚮往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位,便繼續尋找新的「靠山」。至開元14年(公元726年),他依附御史中丞宇文融,與其同列彈劾宰相張說,令其罷相。後來,宇文融等人擔心張說東山再起,屢屢上疏誣奏。不料弄巧成拙,玄宗反認為他們私結黨羽,將其貶為刺史。而李林甫因未參與第二次的彈劾,免於責罰,很快升遷至吏部侍郎。

吏部肩負官員的考核與升降之大任,是達官貴族爭相結交請託的對象。玄宗之兄寧王就曾私下交給李林甫一份十人名單,請他優先提拔。李林甫滿口應承,並提出,希望再選一人貶黜,以示「公允」。在放榜時,李林甫當眾宣佈,那人有作弊之嫌,留待下次甄選。這樣,李林甫既攀附了權貴,又做到表面的公平,免受時人議論,足見其心機之深。

自古以來,後宫與前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熱衷於鑽營的李林甫同樣重視后妃與宦官的力量。武惠妃寵冠后宮,其子壽王頗受玄宗喜愛,太子則日漸遭受冷遇。李林甫便請人傳話給惠妃,願助壽王「為萬歲計」。因玄宗近侍高力士原為武三思家臣,他便與武三思之女、侍中裴光庭之妻有私,輾轉與高力士結交。

開元21年(公元733年),裴妻請高力士為李林甫謀求相位。然玄宗已納蕭嵩之言,起用韓休。高力士無法進言,提前透露消息。李林甫將此事轉告韓休,得其好感。故韓休拜相後,大力舉薦他有相才。加之武惠妃從旁陰助,玄宗難辨忠奸,封李林甫為四品黃門侍郎。從此,李林甫得以出入宮禁,負責傳遞詔命、掌管機密之要職。因「玄宗眷遇益深」,他便於第二年遷至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正式成為唐朝宰相,踏上取寵攬權、誤君誤國的奸臣之路。

張九齡半身像,取自清顧沅輯,道光十年刻本《古聖賢像傳略》。(公有領域)
張九齡半身像,取自清顧沅輯,道光十年刻本《古聖賢像傳略》。(公有領域)

逐二相諍諫路絕

初任宰相,李林甫尚未掌握大權,與他同列的,還有兼具文學與治國之才的張九齡和裴耀卿。與兩位忠耿護國的宰相共事,李林甫幾乎是無用武之地的。然而他卻憑藉柔佞、狡詐的權術,繼續結交宮妃、宦官,對玄宗的一舉一動、好惡性情瞭如指掌。故每次朝堂奏對,他總能大悅聖心,以此成功排擠二相,獨得玄宗青睞。

《資治通鑑》載,開元24年(公元736年)秋,洛陽宮中呈現怪象,玄宗召集宰相議事,欲急返長安。裴、張以民為重,諫曰:「今農收未畢,請俟仲冬。」退出時,李林甫假裝有腳傷,故意落在二相之後。待玄宗詢問,他才悄悄進言,道東西二都不過是皇帝的東西宮殿,想去哪裏何必選擇時間?如果擔心農事,只需減免所經州縣的賦稅。這番話切中玄宗心意,玄宗決定立刻返回長安。

不久,玄宗聽說邊將牛仙客治軍有素,欲擢拔為尚書或加實封。張九齡認為,尚書歷來由宰相或德高望重者擔任,牛仙客官卑功微,不足以拜相受賞。李林甫卻趁機進言:「仙客,宰相才也,何有於尚書!九齡書生,不達大體。」討得玄宗歡心。次日,張九齡依然固執己見,惹玄宗大怒:「事皆由卿邪?」李林甫不顧牛仙客是否真有才學,一味順著玄宗意圖支持封官。他還私語玄宗:「天子用人,何有不可!」

武惠妃潛懷奪嫡私慾,時常伺機離間玄宗與太子、鄂王、光王間的父子親情。一次她泣告曰:「太子陰結黨羽,將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指玄宗)。」玄宗聞之大怒,心生廢立之意,召宰相商議。張九齡再次發出反對的聲音:「陛下奈何以喜怒間忍欲廢之?臣不敢奉詔。」玄宗不悅,仍然舉棋不定。李林甫則緘默不言,退朝後才私下挑撥:「家事何須謀及於人。」

張九齡等忠臣名相,每遇玄宗決策有誤,事無鉅細必定大力諫諍;而李林甫則巧窺上意,藉此媚上固寵,打擊政敵。故玄宗與張九齡等人日漸疏遠,漸漸聽不到逆耳忠言。

就在同年,李林甫因個人恩怨,中傷侍郎嚴挺之涉嫌貪污,而張九齡上疏為其求情。不料,玄宗因前事積累的不滿,懷疑張、裴、嚴等人私為黨羽,遂下旨貶黜嚴挺之,更將張、裴二人罷去相位。

此後,李林甫獨攬相權。為了進一步閉塞玄宗視聽,他召集諸諫官,以「立仗馬」為喻發出警告:那些做儀仗的駿馬,只要沉默就可享用精美食物,一旦發聲就被淘汰。因此他揚言:「明主在上,群臣將順不暇,亦何所論?」見宰相都逃不出李林甫的算計,眾官員為了「容身保位」,更是無復直言,諫諍之路自此斷絕。

唐玄宗像,明人繪。(公有領域)
唐玄宗像,明人繪。(公有領域)

善養君慾主德衰

早期的玄宗,勵精圖治,勤政愛民,遂能力挽狂瀾,解救武周篡政帶來的皇室危機。同時他善用人才,納諫約己,在一眾賢臣的輔佐下,續寫大唐王朝的輝煌歷史。《資治通鑑》評述玄宗早期所任用的宰相:「姚崇尚通,宋珪尚法,張嘉貞尚吏,張說尚文,李元紘、杜暹尚儉,韓休、張九齡尚直,各其所長也。」可謂君明臣賢,人才濟濟。

而當年事漸高,在位日久,玄宗開始陶醉於一手開創的帝業,變得倦於政事、耽於享樂。太平盛世潛伏著衰頹跡象,也給了李林甫可乘之機,讓他能夠在玄宗身邊矯飾忠誠,實則迷惑君心、擾亂朝政,釀成大唐之悲。

《新唐書》說李林甫「善刺上意」、「善養君慾」,總是千方百計地迎合玄宗的喜好,慫恿他縱情聲色、肆意奢侈,寄情於聲色犬馬,在不知不覺間樂而忘憂、忘政。

玄宗好飲酒,宴飲喜排場,李林甫便恭維皇帝豪放能飲,具有盛世天子的風範,藉此放縱玄宗私慾。一次,玄宗在洛陽舉辦規模盛大的宴會,詔令方圓三百里的刺史、縣令帶領歌舞樂隊助興。其中河南郡守為了討好玄宗,竟帶來數百名伎人樂工,無形中耗費大量錢財。當朝臣對此有微詞時,李林甫卻為玄宗「開脫」,認為皇帝為國操勞,偶爾消遣作樂,乃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玄宗聽了更是受用,更加沉湎於奢靡鋪張的帝王生活。

當宮中用度不足時,李林甫為了維持玄宗在享樂上的花銷,自作主張增加郡縣的賦稅,不惜以傷農政策來短期充實國庫。玄宗非但沒有察其奸佞,反而稱讚李林甫輔政有道。他高興地說:「朕不出長安近十年,天下無事。踐欲高居無為,希以政事委林甫,何如?」李林甫用瞞天過海的手段,麻痺玄宗,以致出現《新唐書》所言「自是帝深居燕適,沈蠱衽席,主德衰矣」的亂政之象。

李林甫的蓄意經營,不僅深得玄宗寵信,更讓他長居相位十九年,權傾朝野。玄宗懶於上朝時,百官咸集於李林甫之府邸,以致於「台省為空」;雖有宰相陳希烈當值,卻無一人拜謁,朝中大事盡決於李林甫一人矣。

口蜜腹劍譖忠良

玄宗畢竟是盛唐君王,為國選賢任能的責任心並未完全泯滅。有時,他也會考慮起用某些人才,但因李林甫的離間,一次次與賢臣擦肩而過。李林甫心知自己不學無術,故對朝中有才望者,總是佯作友善奉承,背地裏卻陰謀陷害,以固己位。世人皆謂其「口有蜜,腹有劍」。

一次,玄宗於勤政樓上,偶然見到兵部侍郎盧絢,垂鞭按轡的儀態「風標清粹」。他大為讚賞,有心重用,卻被李林甫提前得知。他召來盧絢之子:「尊府素望,上欲任以交、廣,若憚行,且當請老。」盧絢果然擔心自己會被外調至偏遠南國,便聽從他的建議上疏玄宗,說自己年老不堪重任。結果,他被免去侍郎之職,貶為刺史,不明不白地被李林甫斷送了仕途。

還有那位遭貶黜的嚴挺之,一日玄宗詢問:「嚴挺之何在?此人亦堪進用。」李林甫故伎重施,召見嚴挺之的弟弟,假作關懷之意,說皇帝將重用其兄,可以設法「奏稱風疾,求還京師就醫」,讓他進京與皇帝見一面。嚴弟感激萬分,從其計。李林甫拿著騙來的奏疏上報玄宗:「挺之年高,近患風,且須授閑官就醫。」於是,玄宗嘆息良久,召他赴洛陽養病,不再召見。

在朝,李林甫打壓潛在的競爭對手;在野,他更是不遺餘力地阻隔人才進仕之路。天寶六年(公元747年),玄宗欲求天下之士,下詔有一技之長者皆可入京參加官員選拔。李林甫惡行昭著,擔心那些人在策問考核時將有不利於自己的言論,便假意諫言,說那些鄉野之徒,不懂得朝廷的規矩和禁忌,「徒以狂言亂聖聽」,因而請求由尚書省長官全權最終的甄選。在李林甫的暗中佈置下,竟無一人及第,他卻大言不慚地恭賀玄宗「野無遺賢」,天下英才盡入朝堂。

貞觀以來,太宗對邊將武官的設置有著明確規定,任用忠厚臣子,「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其中優秀者可入朝作宰。這不僅實現士人「出將入相」的理想,更有利於邊陲的穩定。而李林甫為了杜絕他人拜相之徑,表面極力勸說玄宗,因番將質樸而驍勇,不似文臣貪生怯弱,應重用他們守邊。其實,他是利用番將不通文字、難以入朝的特點,鞏固自己的權勢,不惜將國家置於危險的境地。

玄宗卻欣然採納,從此地方節度使盡用外族武將,導致後來出現藩鎮割據、尾大不掉的局面。其中安祿山一人身兼三地節度使,居十四年不徙,終於養成大患。

為奸終遭奸臣害

史書中,李林甫之奸行尚有很多,如陷害新太子身邊的姻親,迫使他廢掉一妻一妾;網羅吉溫、羅希奭等酷吏,屢起大獄;因夢遇一個貌似尚書裴寬的男子威脅自己的安全,醒後便羅織罪名,將他趕出朝廷。他還在府中專設一座形如彎月的廳堂,號為「偃月堂」。每欲構陷朝臣時,李林甫必在堂中苦思陰謀詭計,「若喜而出,即其家碎矣」。

這樣一個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大奸臣,上可令明君昏聵,下可令朝野噤聲,那麼他的內心,果真如他表現得那麼強大嗎?

李林甫之子李岫,見父親權勢熏天,常懷滿盈之懼。一日,他隨李林甫遊園,看到牽引重車的役夫,忽然下跪哭泣道:「大人居位久,枳棘滿前,一旦禍至,欲比若人可得乎?」李林甫悶悶不樂:「勢已然,可奈何?」宦海無邊,他亦知自己結怨無數,已經無法回頭。

為了免遭仇家行刺,李林甫在生活中幾乎到了草木皆兵的謹慎程度。每當出行,他周圍必有百餘騎兵隨身護衛,命令侍衛在數百步外肅清街道,公卿大臣都要迴避。在家中,他更是如臨大敵,其居所皆是重門複壁,並且以石砌地、牆中置板,設置了重重機關。他尚嫌不足,一夜之內多次更換臥室,連家人都不知道他每晚的宿處。

令李林甫始料未及的是,他一生勾心鬥角,讒害名相賢臣無數,晚年卻被另一位「後起之奸」楊國忠所打敗。楊國忠起初依附於他,仗著身為楊貴妃的親族逐漸取代他在玄宗心中的位置。李林甫因此憂鬱成疾,一病不起。臨終前,他知大勢已去,只好對前來探望的楊國忠託付後事:「林甫死矣,公必為相,以後事累公!」

然而在李林甫病逝,未及下葬時,楊國忠便誣奏他謀反。曾經叱吒朝堂的一代奸相,只落得免官削爵,以庶人禮下葬的結局,其子孫皆被流放貶官。楊國忠取而代之,成為又一大奸相。就在他作威作福的三年後,漁陽鼙鼓動地來,一場安史之亂終結了大唐盛世,李、楊二人更成為敗壞玄宗朝的兩大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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