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歐陽修主修《新唐書》,首作《奸臣傳》,以警示後人。後來歷代修史,沿用此例。一部《宋史》寫盡忠奸善惡、王朝興衰。「天下治亂 在君子小人用捨而已」,這句血淚總結的名言,對於今天的國家治亂仍有警示作用。
《宋史・張燾傳》中記載,建炎初,宋高宗經歷了苗劉兵變後,重登帝位,要求臣民上書言事。大臣張燾上書說:「國家能否管理好,在於君子、小人的任用取捨罷了(天下治亂 在君子小人用捨而已)。小人的朋黨一天天得勢,君子的同類就一天天消退,將靠甚麼來平定禍亂謀求安定呢?」
宋朝初年,五星聚奎,占天象者認為宋朝的天下,人才眾多,是個好兆頭。宋朝忠臣濟濟,但奸邪也多。
《易經》說:「陽卦多陰,陰卦多陽。」君子為陽,小人為陰,陰陽相生相剋,君子和小人猶如正邪兩股力量,共同存在於帝王之側。在一個國家中,君子雖然很多,但是小人掌握朝廷權力的時候,其象即為陰。小人雖然很多,但是朝廷裏君子掌握權力,其象就為陽。在一個朝代興盛之時,君子掌握朝廷的權力,小人只有乖乖聽命的份兒,國家的禍患很少。到了一個朝代即將滅亡的時候,小人得志,奸臣當道,他們狡詐和陰謀就呈現出來了。
因此,《宋史》在《奸臣傳》開篇中,警示後來的執政者:一定要辨別忠貞和善良,正義和邪惡,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可不謹慎啊!
遭奸臣排擠的李綱
在宋朝,精忠報國的岳飛遭奸臣秦檜陷害,千年來家喻戶曉。「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岳飛在《滿江紅》一詞中道盡了宋人的悲憤。造成靖康恥以及南宋偏安一隅的原因,正是眾多奸臣作亂,排擠陷害忠臣。預言岳飛將為「中興名將」的名臣李綱,提拔恩待岳飛的大將宗澤同樣遭到奸臣的排擠和遏制,導致宋朝中興大業受阻。
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入侵汴京時,李綱以一介文臣受命於危難之際,率軍民擊退強大的金兵,使得京城轉危為安。但朝廷上下旋即又陷入歌舞昇平之中,唯獨李綱憂心國家的防務。此時主和派的奸臣耿南仲等使計,讓皇帝猜忌李綱,並將李綱調離京城,不斷將他貶謫。
不久金兵再次入侵,皇帝省悟到和議之錯,任命李綱為資政殿大學士,負責主管開封府事務。李綱接到命令,便立即率領湖南的勤王之軍趕赴京城救援,還未到達,都城已經失守。宋微宗、宋欽宗二帝和妃嬪、皇族、百官被金人擄往北方,是為靖康之恥。
宋高宗(趙構)即位,一度起用李綱為相。李綱上任,提出十大建議,決心重整朝綱,主張用兩河義軍收復失地。但李綱主政僅七十五天,便被奸臣讒言攻擊而遭罷免,其施政舉措均被廢止。奸臣的理由都很荒唐,如:「李綱為金人所惡,不宜為相。」「李綱名浮於實,有震主之威,不可以相。」
李綱被趕走後,奸臣汪伯彥、黃潛善當政。汪伯彥正是秦檜的老師,培養了堪稱中國歷史第一大奸臣的秦檜。
《宋史・李綱傳》最後分析,以李綱的賢能,使他在靖康、建炎年間能用盡心力,無人阻撓,二位皇帝何至於被金人擄往北方,而宋室豈至於南渡而偏安一方?重用君子則社稷安穩,重用小人則國家危亡,千古不變之理也。宋高宗為何不用李綱,卻偏偏對黃潛善、汪伯彥、秦檜的話,聽之信之?
李綱深孚眾望,一生心繫社稷和百姓的安危。他雖然屢遭朝廷貶斥,忠誠之心一點也未消減,不以被用或被貶而改易心志。《宋史》讚他像嬰兒愛戀母親一樣,雖遭母親怒聲呵斥,猶噭噭哭泣著、牽著母親的衣裙追隨母親。
連呼三聲「過河」的宗澤
二帝被擄後,大宋江山風雨飄搖。康王趙構(即後來的宋高宗)被密詔任命為全國兵馬大元帥,宗澤為副元帥。宗澤苦心經營開封防線,召集了幾十萬民間義軍,數次大破金兵,威震天下,金人畏憚宗澤,都稱「宗爺爺」。
宗澤一邊準備北伐,一邊請求皇上回京,力圖恢復北方失土。他一年上了24道奏章,每每被黃潛善等奸臣所阻,憂憤成疾,背上長毒瘡。這就是著名的《乞回鑾殿疏》。宗澤臨終前一日嘆息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去世那天,風雨如晦,宗澤沒有一句話談及家事,連呼三聲「過河」便去世了。都城之人聞知,無不痛哭。
《宋史》論道,金人逼迫二帝到北方,國家失去了君主,宗澤一聲呼喚,河北義軍數十萬人響應,實是因為宗澤的忠心義氣感動了大家。國民目睹君父陷於困境,怎麼能沒有憤慨的心情呢?在當時,宗澤能夠勇往直前,或許是沒有那些齷齪的勾當牽制他吧,奉迎二帝回歸,收復舊都,都能立即做到。黃潛善、汪伯彥妒忌賢能而奪人功績,使宗澤不能實現他的大志,悲憤而死,不是很悲哀嗎?
而另外一個賢相趙鼎,也是遭到秦檜忌恨,被斥責流放遠方,未能完成大志,令君子痛心。趙鼎自寫墓誌銘,有「氣作山河壯本朝」之語。《宋史》說,為何他與宗澤憂國愛君,身處生命禍變的關頭,仍然如此忠誠,而宋高宗卻被險惡小人的誹謗所迷惑,一會兒任用一會兒罷黜。所謂「善善而不能用」(讚揚好人卻不能任用),千年以來,忠臣義士特別為之扼腕嘆息,國家的衰敗,也就成了必然。
宋徽宗喪失國家的緣由
《宋史》考察宋徽宗喪失國家的緣由,指他不是因為愚蠢、暴虐或是被篡權,只是倚仗自己的小聰明,用心偏頗,疏遠、排斥正直之士,信任奸詐阿諛之人,從而導致國家覆亡,自身被俘。
南宋初年,朝廷議論靖康之變時的事情,宋高宗問:「宋欽宗勤於政事,閱讀奏章,通宵不睡,最後仍然被擄走,為甚麼呢?」李綱回答說:「人主的職責在於知人善任,提拔君子而屏退小人,則大功可成,否則成天埋頭於事物之中,或陷於奏章之中,也無濟於事。」
靖康之禍非一日而成。理學家胡寅曾上書高宗說:「仁宗皇帝在位時,得到的君子最多。小人也時有被錄用,然而罪跡昭著時就予以斥退;君子也偶爾被罷黜,然而忠義顯現時就加以錄用。所以那些成就當世之功、貽輔後人之業的,都是君子。到王安石就不同了,他廢黜君子,使他們一去而不還;崇信小人,一任用就不加改變。所以那些敗壞當時朝政、貽害後世的,都是小人。仁宗皇帝所用的君子,已經時隔久遠、日漸消亡了。而王安石所招攬的小人,卻方興未艾。導致誤國破家,至毒至烈,以致二帝受辱,羿、莽擅朝,殉節死難者不過一二人。這浮華輕薄的危害,是聖明君主所應當畏懼而深戒的。」
宋代與朱熹齊名的四大名儒之一羅從彥認為,有君子在朝廷,天下必定能夠得到治理;小人在朝廷,則天下就會發生混亂。「天下的變亂不產生於四方之地,而產生於朝廷。就好比人傷了元氣,寒暑之疫就容易侵入;樹傷了樹心,就容易被風雨摧折。所以朝廷內有李林甫這樣的奸臣,朝外必有安祿山的叛亂;內有盧杞這樣的奸臣,外必有朱泚的叛亂。」
君子小人相爭君子必敗
為何李綱、宗澤等忠臣義士在強敵面前,凜然無懼,振臂一呼,可以挽國家社稷於將傾,在奸臣小人面前卻往往束手乏策?
北宋名相富弼經常說:「君子和小人相處,一定不能得勝。君子不能得勝,就潔身而退,樂於正道沒有怨恨。小人不能得勝,就互相勾結、挑撥、散佈謠言,千方百計,一定要獲勝才罷休。」
蘇轍上書給宋哲宗說:「君子小人,勢同冰炭,在一起必然爭議。一爭之後,小人必勝,君子必敗。為甚麼呢?小人貪利不怕羞恥,抨擊他們很難離去,君子們潔身好義,受挫折就選擇引退。」
「等到小人得志,就放肆毒害善良之人,希望天下不亂是不可能的。」富弼說。
「君子敢於冒犯皇上勸諫直言,違背陛下的意願,退職甘心家居而食,這是替國家打算,而不是為自己打算。小人好自結朋黨,培植勢力,排擠正人君子,心甘情願地說一些假話,一切都順從陛下的旨意,於是分取陛下的官職爵位,這是替自己打算,而不是為國家打算。」這是南宋大臣姚希得入朝應對,分析君子小人、邪惡正義的區別時所說。
那麼作為執政者,該如何做呢?《宋史・蔣重珍傳》有一段君臣對話可作借鑑。皇帝說:「人主的職責沒有別的,只要辨別君子和小人。」大臣蔣重珍對其說:「小人也指君子為小人,這就難以分辨了。人主應當精心挑選有聲望的,安排他們在要害部門,公論天天聽,定會清楚君子的姓名、小人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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