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坐到我身邊。聽我對你講一個故事,關於活著,關於生命和愛,關於靈魂的終極歸宿。這是一個長長的上海故事,來到上海和離開上海的故事。
九、上海寒冬
那年冬天很冷,沒有地方住,到了晚上我就買張通宵電影票,在上海燎原電影院的椅子上坐一夜。
有一天,上海下雪了,我站在電影院門廳裏,看著窗外茫茫的飛雪,摸摸兜裏,只剩下十元錢了。此時,我想媽媽了,十六年生在這個家,溫暖的一幕幕,展現在我腦海中。
我喝農藥洗胃,從此胃就經常不舒服。爸爸就去買了奶粉給我當早餐,奶粉買回來,用一個大的搪瓷缸倒了一半奶粉,沖開水,攪得濃濃的。我還犟,說:「我不喝,我上學要遲到了。」爸媽就合夥把我逼在牆角,硬逼著我喝下去,說喝下去胃就好了。
姐姐們出嫁後,就我一個女兒在家。我洗不動厚厚的蚊帳,媽媽也不勉強我,就請別人家的閨女來洗蚊帳,事後還要送東西謝謝人家。他們對我的愛,就是這樣寬容。
可是現在,我在上海舉目無親,嘗盡了人情冷暖,沒有人會關心我的死活。我在電影院熬了通宵,受了寒,就開始頭疼、發燒了,渾身發冷。可我連回家的車票錢都沒有,該怎麼辦呢?
我撐著身體,騎著單車漫無目的轉呀轉,不知不覺轉到了中山北路那曾經的宿舍,一把大鎖鎖住了兩扇生了鏽的大鐵門,沒有了往日小姊妹的歡聲笑語,我撫摸著那把大鎖,心裏回憶著昔日曾經在這裏度過的簡單又快樂的生活片段,過了一會後,我才戀戀不捨地騎著單車離開了。
我繼續漫無目的地兜轉,看到路邊有一家理髮店,我走了進去。店主是一個十七歲的溫州小姑娘,染著一頭黃毛。
我就停了車,走進去,跟她說:「姐姐,我跟你是同行,我理髮手藝也是不錯的。我現在在一個福建人開的店,和老闆分成呢。」
我們倆就攀談起來,一起切磋了理髮手藝,小姑娘很高興地認可了我這個同行的手藝。末了,小黃毛問我住哪——我總算等到了這句話。
我就說:「我挺喜歡你的,如果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她說爽快地說:「那你住我這裏來吧。」
我問她:「你住哪兒?」她拉開店裏一個布簾,指著裏面的一張單人床,那裏只能擠進一個人。床上方又支了一塊木板,於是還可以容一個人。
晚上,我就睡在那張小木板上,終於,能有一塊木板,讓我放平在寒冷中奔波漂泊的身體。而這一睡,我就昏睡了七天。當中,小黃毛送了碗餛飩來給我吃。我燒得迷迷糊糊,覺得要死了,彷彿聽到媽媽在喚我:「三丫頭,三丫頭。」
我有氣無力地回答她:「媽媽,我要死了,我好想你啊。」可是媽媽和宿遷的家,此時離我多麼遙遠啊。
這一念,令我腦海中靈光一現,我想起來,在離這裏七八里路的地方,我們村的赤腳醫生,正在上海拉三輪車賣苦力。我得請他幫我捎個信給媽媽,讓我媽媽知道我是怎麼死在上海的,我報答不了父母養我十六年的養育之恩了。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爬起來,去找赤腳醫生。我在街上走啊走,走累了就歇歇,歇了再走一段。終於,找到人了。我上前跟他說:「二叔,我快死了。」
他說:「小孩子別說傻話。」在我面前他依然有著村裏醫生令人信服的風範,摸一摸我的頭,說我是發燒了,打開他的藥箱,給了我一顆「安乃近」的藥片吃,我就地躺下,蓋上了厚被子,隨即發出了一身的汗,燒就退了。就這樣,告別了村裏的二叔,我又走回到了黃毛住的地方。
一天,黃毛告訴我:「過十幾天要過年了。我要回老家,包一輛大巴車,跑上海做運輸,這個店你經營吧。你每個月給我點租金。」
能做老闆啦!我非常高興地答應了。過年理髮的人多,我可以小賺一筆。付掉給黃毛的租金,還會有盈餘。
理髮店裏本來有一張單人摺疊床和被褥可供使用,但我不敢睡在理髮店裏。因為理髮店的門不結實,很容易被弄開。每天晚上收工,我就把電吹風放在摺疊床的被褥裏,自己則繞到理髮店後面一間相隔的偏間睡覺,以保障安全。
我剛接手理髮店七八天,就來了一個流里流氣的顧客,三十出頭的男人,臉黑黑的,留著個小分頭,人很矮小。他理完髮也不付錢,他說:「我沒帶錢,下次付給你可以嗎?」我說可以。過了兩天,他又來了,這次不理髮也不還錢,在我店裏磨磨蹭蹭不走。我說:「你有甚麼事?」
他說:「我第一眼就看中你了,你做我女朋友吧,我家就在理髮店後面的公房裏。現在,你和我一起去見見我父母吧。」
我拒絕道:「我沒這想法,請你走吧。」
那人笑笑,起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去理髮店,發現門已經開了,那個男人居然坐在理髮椅上!我說:「你怎麼坐在我的店裏?」@(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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