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我們都是客家人》一文發表後，有朋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我，你這個四川人是不是三星堆人的後裔。這位朋友不是第一個問我。因為三星堆的考古發現最近是很熱的話題，很多人認為三星堆就是中國傳說中的古蜀國，我是土生土長的四川人，還從小生活在川西平原，因此不止一次有人問，你們四川人是否就是古蜀國人的後裔。

說起古蜀國，首先想到的是我們四川詩人李白的《蜀道難》那句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蠶叢及魚鳧是傳說中的古蜀國的兩個帝王。古蜀國是傳說在先秦時代，甚至更古老時代在現今四川的一個古國。具體甚麼時代？有否四萬八千歲？就如李白所說是「茫然」不可考。這個與古代中原大地相隔絕，不通人煙的古國是否就是三星堆文明？

據考古研究，三星堆的時代大致在公元前2,800年至公元前1,100年，距今已有三四千年上下，地老天荒，歲月漫長，其間已經歷了不少滄海桑田變遷，即或三星堆就是傳說的古蜀國，這片土地因戰亂、王朝更替，民族遷徙，人口替換已不知有多少次，到了明末清初四川經歷明末農民起義和清軍的絞殺，四川土著已幾乎不存在，至少已不是李白、蘇東波時代的蜀人後裔。現在的四川人，可以肯定都不是原生蜀人，更說不上是傳說的蠶叢和魚鳧的後裔。

三星堆和與三星堆遺址相關的金沙遺址（考古學家認為金沙遺址屬於是三星堆文化）都離成都不遠，金沙遺址在成都市近郊，三星堆所在的廣漢縣（現在升級為市）離成都只有三十多公里，兩處都可以乘公交車前往。我回成都探親時都去過。看後確實覺得很神奇，兩處出土的文物造型與我們見慣的中原文物差異非常大。三星堆的青銅縱目人像、金面人頭銅像、黃金權杖、青銅大立人像、大型青铜神樹、青銅權杖，還有金沙遺址的太陽神鳥金箔片，風格造型奇異獨特，多是前所未見。因此這兩處文化遺址的來龍去脈引起了人們無窮的好奇心和想像的空間，至今爭論不休。

現在是眾說紛紜的時代，科學和學術這些高深問題，在網上人人都可以參與討論，不是只有專家才有發言權。對這個爭論，我也很感興趣，雖然連業餘也說不上，但有很多想法，也斗膽說幾句。

我看了很多討論，主要的爭議是，三星堆和金沙文化遺址到底來自何方？是傳說的蠶叢和魚鳧留下的遺蹟？是蜀地原生文化？還是中原文明衍生的一個支派？或者是更早的一個南亞文明幾經流徙而遺失到古蜀之地的外方舶來品？

有關古蜀國的歷史記載，不見於任何先秦文獻，最早的記載是漢代的《蜀王本紀》，然後是成書於晉代的《華陽國誌》，李白詩提到蠶叢和魚鳧也是源自這兩本史書。但這兩部書成書時距離那個傳說的遙遠年代已有千年之隔，書中記載有多少是傳說？有多少是真實？

歷史學者說，人類早期神話並非完全的虛構，是帶有某種程度的真實性，因為在文字出現之前，遠古人類往往將真實發生的重大事件以神話的方式口耳相傳下去。比如人類起源之初的大洪水故事，包括《聖經》的挪亞方舟傳說，雖是神話，但也有真實的成份，在多個人類文明誕生之初，都曾遭遇過特大洪水。再如特洛伊戰爭，是希臘史詩中傳說發生在安納托利亞（小亞細亞）的一場遠古戰爭，千年來人們都認為這只是一個神話傳說，直到19世紀因考古發現找到特洛伊戰爭的遺址才證實特洛伊戰爭雖然來自於神話，但並非空穴來風。

因此古蜀國的蠶叢及魚鳧傳說，是否有真實的成份？除了對歷史文獻的研究考證，最終可能還是要由考古發現來做定論。但至今古蜀國毫無任何考古發現，僅止於傳說。但有趣的是，根據《華陽國誌》，古蜀王蠶叢的外貌即是縱目。書中說「周失紀綱，蜀先稱王。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這與三星堆的縱目人像是否巧合？但已有歷史學者認為並非巧合，三星堆就是古蜀國遺址，三星堆的發現實際是證實了古蜀國的存在，《蜀王本紀》和《華陽國誌》的記載也由傳說成為信史。但三星堆就是這個傳說中的古蜀國嗎？這個結論恐怕還需待更多考古發現來證實。

問題是三星堆遺址沒有發現文字。只發現埋藏的器物和一些房屋遺跡，比如小溝和木樁，沒有發現較大的城池建築。三星堆不像是人類定居的遺址，更像是大型掩埋坑。出土的青銅器、金器和玉器好像是被人拋擲在此就地掩埋，因此有考古學者認為三星堆是祭祀坑。那祭祀的人又生活在何處？他們的定居點又在哪裏？器物主人來無縱去無影，似乎是遠古時候川蜀這片大地的匆匆過客。他們究竟來自何處？去往何方？他們遺留的高度文明器物由誰創造？是他們自己創造？或者他們只是搬運夫而已？

如果今後的考古發現能最終證實三星堆就是古蜀國遺址，則會引起一個新的問題。這個古蜀國是中原華夏文明衍生的地方政權？還是遠古時代與中原華夏文明同時存在的另一個古國？

馬列主義作為中共官方的意識形態在中國改革開放，尤其是蘇聯解體後已形同破產，此後中共找回否定了半個世紀的民族主義，鼓吹大中華主義和華夏文明中心論，以此作為新的官方意識形態。因此以國家之力發動尋找一個至今無考古和文字證實其存在的朝代，即所謂中國第一個朝代夏朝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將其納入國家第九個五年計劃，作為國家重點科技攻關項目，想以此彰顯誕生於黃河流域的中華文化淵遠流長。但迄今夏商周斷代工程並無任何進展，有學者甚至斷言此國家工程已經失敗。

如果最後證實三星堆就是古蜀國遺址，而且不是北方中原政權的衍生政權，這將會對於今天在官方史學中居正統地位的華夏中心論是很大的衝擊。◇

（本報專欄作家所提出的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它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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