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裏面有乾坤,人世滄桑,終究有人傳承世代的仁義,也終究有人機關算盡,惡事做絕,最終一場白勞!

(一)

延安城東北角的橋兒溝,有座天主教堂,在遍布窯洞的陝北黃土高坡上,顯得很異類。這座教堂1931年由西班牙傳教士易興化開始興建。根據陝北各史志統計:清末民國時期,教會在貧困的陝北共建造醫院7所,教會學校7所,收養孤兒和棄嬰的育嬰院4所,讓這個貧困的地區有了嶄新的教育和健康風貌。

1934年教堂竣工了,易興化隨著鐘樓傳出的第一聲鐘聲,躊躇滿志。然而,轉年,一支步履蹣跚、衣衫襤褸的軍隊出現在了附近,他們的帽子上有一顆紅色的星星。

儘管陝北一直有赤匪之患,但因為他們怕激怒當地鄉紳,對西方教會倒也客氣。傳教士希望這支隊伍只是路過而已,他們會直奔他們對神父們說的「心中的聖地」蘇聯。但是,他們沒有走。他們從中國的東南省份江西過來,被蔣委員長的中央軍追殺,吃了很多的苦頭,但他們顯然比原來的陝北赤匪更有思想,他們還沒有把身上的衣服換成新裝,他們的女人們還沒有收拾乾淨窯洞的時候,思想宣傳單已經大量印發出來。傳教士看了這些宣傳單,知道自己恐怕呆不住了,只是希望侍奉上帝的殿堂莫受到污損。

第二年,神父被迫離開了。

又過一年,一群群充滿革命熱情的青年男女,拿著小筆記本,喊著口號,住了進來,他們是中共建立的魯迅藝術學院的教授和學生。他們在教堂南端的主祭壇牆上,掛上了馬克思和革命領袖的畫像;羅馬柱貼上了標語,上面寫著毛澤東與眾多政治和藝術領袖們聯名寫下的魯藝的成立章程:「藝術是宣傳、發動與組織群眾的最有力的武器。」

魯藝培養了人們熟悉的「黨的文藝工作者」:艾青、丁玲、賀綠汀、賀敬之、王崑等。一大批革命戲劇、小說、歌曲從這座「西方反動教堂」裏誕生。當西方傳教士小心翼翼地用一輩子來改變幾個小小的中國邊遠鄉鎮、喚醒民眾的善良悲憫的時候,這些「革命藝術作品」在短短的幾年間,激發出年輕士兵的革命熱情和階級仇恨,並隨著中國大規模的掠奪式的土地改革和國共戰場的延伸,迅速傳遍中國大地。

這些作品裏最為成功的就是歌劇《白毛女》。從來沒有任何一部戲能那樣深入、那樣普及、那樣膾炙人口,對歷史發展產生那樣大的影響。喜兒、楊白勞、黃世仁這些角色是怎樣創造出來的呢? 

(二)

1937年,由丁玲帶隊的西北戰地服務團離開延安,前往華北各中共根據地執行宣傳任務。七年後的1944年,這個團重新匯聚在一起返回延安,實際上是在政治上要重新回爐,就是要補一補課,讓延安整風的餘火把文藝青年身上不是無產階級的東西燒掉。

從晉察冀回來的藝術家們開始了匯報演出。「魯藝」的院長周揚在演出結束後會見了「西戰團」的編劇邵子南,很自然地問了一句:「最近在忙點啥? 」「哦,我們搞了一個戲曲劇本「白毛仙姑」,想請周揚同志指教。」

「好呀,這個題材我聽過,《晉察冀日報》的李滿天同志給我來信提到過,說在一個山洞裏,住著一個渾身長滿白毛的仙姑,仙姑法力無邊,懲惡揚善,扶正祛邪,主宰人間的一切禍福。至於這仙姑到底身居何方則說法不一,山西人說在河北,河北人說在山西,反正就在晉察冀的一個洞裏。你拿來看看呀!」

周揚看了劇本,藝術家的直覺告訴他,這種新的東西肯定值得探求,立即決定以「白毛仙姑」為題材,由「魯藝」創作、演出一部大型舞台劇。

新的演出本拿出來了,最初大家準備用秦腔唱,還配了曲。但是周揚認為沒有新意,再說,秦腔只能唱給陝北當地人聽,中央領導很多是南方人,不一定能聽懂。另外,這個本子要大改,要賦予新歌劇以新的主題,別再搞甚麼行俠仗義那套封建意識了,要體現階級鬥爭,要有一個新東西在裏面!具體是甚麼呢?周揚沒有辦法描述出來,於是從文學系調來賀敬之。

賀敬之很快就完成了新的劇本。新劇本也不是白毛仙姑了,叫《白毛女》。那個周揚沒辦法說出來的新東西,也被創作出來了,那就是:「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

本子定下來了,採用甚麼表演形式呢? 

《白毛女》的定位是歌劇。音樂負責人張庚琢磨,《白毛女》是一部寫給中國老百姓看的民族歌劇,往西洋歌劇上靠,肯定不對味兒,但是試了幾個版本都不滿意。作曲家張魯突然有了靈感:現在把白毛仙姑改得那麼可憐,多像河北民歌裏的「小白菜」呀,就用「小白菜」作基調。用了一個晚上,新曲譜便創作出來了。

1945年4月28日,中共七大召開的前一天,《白毛女》舉行了首場演出,中共所有的頭頭腦腦幾乎傾巢而出。當「北風吹」的旋律奏響之後,編纂的悲慘故事展開,淒婉的歌聲流淌出來。當演到黃世仁在白虎堂欺辱喜兒的時候,中央領導坐的長板凳後面傳來哭聲。李富春轉身勸解說:「你們這是幹甚麼?這是演戲!你們還當真了?」可等到演完,李富春也被編纂的故事打動了。首次演出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第二天一早,中央辦公廳就派專人來向「魯藝」傳達領袖們的觀感。第一,主題好,非常合時宜。第二,藝術上成功,情節真實,音樂有民族風格。第三,黃世仁罪大惡極應該槍斃。

他們傳達了劉少奇的意見:「中國革命的首要問題是農民問題,也就是反抗地主階級剝削的問題。這個戲已經很好地反映了這個問題。抗戰勝利後民族矛盾將退為次要矛盾,階級矛盾必然尖銳起來上升為主要矛盾。黃世仁如此作惡多端還不槍斃了他?說明作者不敢發動群眾。不槍斃他,會犯右傾機會主義錯誤的呀!」 

一個月後,《白毛女》的改編版本正式在延安公演。在以後的演出中,黃世仁、穆仁智就被當場槍斃了。

(三)

隨著抗日戰爭的結束,國共內戰要打了,中共馬上面臨全國性土地改革和巨大的徵兵的兵員問題,這個行俠仗義的白毛仙姑來的正是時候,改編後的《白毛女》,大大激發了中共軍隊的仇恨。各地演白毛女的劇團,扮演黃世仁的演員都有被戰士毆打的經歷。上台把戰士拉開的幹部嘴上喊:「都是演戲、都是演戲,是假的」,把戰士拉走了,自己卻沒忘記給演黃世仁的演員一腳:「你這個臭地主!」甚至,還有開槍的,後來在徐州會戰期間,野戰軍每當演「白毛女」的時候,還要專門通知:不能帶子彈看戲。許多部隊第二天上戰場,前一個晚上看「白毛女」,比戰前動員都好用。

於是,仇恨在生根發芽,並隨著全國土改運動的展開,隨著國共內戰的擴大,一個在延安天主教教堂裏編纂出來的故事,改變了全國百姓對農村鄉紳地主的印象,直到今天,成功的宣傳依然讓執政黨受益匪淺。 

2016年,中共黨、政、軍聯合下發紅頭文件,要求各地組織觀看由中共國家主席習近平夫人彭麗媛擔任藝術指導的新版3D歌劇電影《白毛女》。當局似乎害怕年輕一代和那些養尊處優的中共幹部忘了仇恨,也似乎在提醒人們,四十年來的改革開放,施捨給人民的那點私人財產,隨時都會被疾風驟雨般的運動搶奪回去。問題是,住在中南海,還有趕來人民大會堂開會的這個國家的決策者們,誰不是黃世仁呀?這一份新的仇恨,是要黃世仁繼續壓迫楊白勞呢?還是要從私營企業、外資企業失業的楊白勞們鬥爭黃世仁呢?巨大的政治生態的錯亂,會帶來怎樣的災難?抑或是民族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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