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好像存在另一個宇宙。在尷尬汪洋中僅僅這一個小時,我們得以像過往一樣說話。現在時間過去,我們又分道揚鑣了。
如同大多數的懲罰,接下來幾天過得很慢。白天我在僕人休息區陽光普照的凹室,讀我帶來的福克納小說。這些房間現在大多空著,所以我可以鬆一口氣, 不用擔心給人找到。我很快就沒有話題跟福爾摩斯的父母聊了。雖然我覺得她媽媽很嚇人,我並不討厭她,她只是生病了,又擔心女兒。
然而亞歷斯泰告訴我們,艾瑪的狀況開始惡化。她不再跟我們一起用餐。有一天晚餐前,我看到林德指揮照護人員把一張病床扛進大門。
「我以為她得了纖維肌痛。」福爾摩斯從我斜後方喃喃說:「纖維肌痛不需要居家照護。我以為——我以為她好轉了。」
我忍住沒有嚇得跳起來。最近不管我在哪個房間,她都習慣在周圍神出鬼沒,一旦我注意到她,她就會拋下藉口逃走。所以我沒有回話,沒有試圖安慰她, 只在一旁看。
醫院勤務員把床撞上門框時,林德揪起臉。
樓上有名男子大聲說:「可是海外賬戶——不行,我拒絕。」
是亞歷斯泰嗎?我聽到門摔上的聲音。
無所謂了。等我轉過頭,福爾摩斯早就不見了。
稍後我在客廳找到林德。用「客廳」這個詞來形容或許太親切了——房內鋪了牛皮地毯,擺著一張黑沙發,以及一張看來頗貴的矮桌。我原本在走廊上徘徊,尋找消失的好友,卻找到她的叔叔和媽媽。
我很驚訝。病床才剛從大門搬進來,我以為她會躺在床上,可是沒有——她躺在沙發上,雙手掌根抵著額頭。林德高大的身軀站在她旁邊。
「我賣妳最後一次人情。」他用低沉憤怒的聲音說:「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我希望妳弄清楚,以後別想找我談學費或財務紓困了。妳要跟我求甚麼都行,但這個......」
她拖著手滑下臉龐。
「林德,我知道『最後』是甚麼意思。」這個瞬間,她的口氣聽起來跟女兒一模一樣。
「甚麼時候?」他問道:「妳甚麼時候需要我?」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艾瑪說:「快了。」說完她站起身,腳步有些踉蹌。她身上所有柔軟的部位彷彿都枯萎了,只剩下灰撲撲的疲憊外殼。
林德也注意到了,他伸手想穩住她,但她舉起一隻手制止他。她踩著緩慢艱困的步伐,走出房間。
林德仍背對著我說:「哈囉,詹米。」
「你怎麼知道是我?」我輕鬆地說:「你們的拿手活都該換了,現在這招我都快見怪不怪了。」
「坐吧。」他示意我在沙發坐下。
「夏洛特人呢?」我聳聳肩。
他說:「我想也是。」
「福爾摩斯太太還好嗎?」我試圖改變話題。
「不好,」他說:「看就知道了。我問你——我當然跟你爸爸有聯絡,但我想聽你親口說——你們家最近如何?你親愛的妹妹呢?她還喜歡彩虹小馬嗎?還是叫別的名字?詹姆非常想她。」
「薛碧很好。」我說:「她已經過了喜歡彩虹小馬的年紀,開始替狗狗畫肖像畫,也開始研究我們家附近的中學了。」
林德朝我微笑。
「詹姆吵著要送她去雪林佛學院。你們上同一所學校也許不錯,星期天全家一起吃晚餐,周末去打迷你高爾夫球,或去溜冰場。溜冰場算家庭活動吧?」
「呃,對。」
雖然我頗確定他想講的是溜冰,而且我寧死也不要溜。
「不過我聽到你說『別想找我談學費 』。我們沒有錢送薛碧去雪林佛學院,只靠我們家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你替我出學費。」
他的笑容消失了。
「那句話不包括你們家,永遠不會。詹米,不管發生甚麼事,我都會站在你爸爸這一邊,因為我知道他絕不會要我......算了。聽我說,別擔心你會為這場戰爭犧牲,有我在就不會。」◇
(待續)
——節錄自《福爾摩斯家族II:奧古斯特的終局》/臉譜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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