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鴻珍手記】賺個血汗錢

那年的大清早，德叔匆匆趕來，說其長子準備下聘禮，襯家有太公在堂，是讀書人，要求必須要聘禮帖，其他細節可從簡，特來請筆者家父代筆，家父用紅紙割成闊八吋、長二呎的長方紙，再摺疊成風琴式的「十二版帖」，首頁用毛筆書寫個「囍」字，底頁寫有「福」字，而內頁則寫上禮目，謹具，名刺上通，啟筐大吉。龍鳳金鐲成雙，黃金指環成對，金玉項鏈成串，珍珠耳環成雙⋯⋯總之，所送的禮物，都寫成，乜乜成雙，物物成對。此時，車間的女工在竊竊私語，一女工細聲道，她曾在此「老細」（指德叔）的廠工作過，他的大仔非常「靚仔」的⋯⋯ 德叔、德嬸敦厚老實，讀書不多，與人相處和洽，不時到訪我家，兒女聽教，育有三男二女，傳統觀念稱為好命公、好命婆。因是地主富戶，於五零年代，夫婦兩帶著一雙幼齡子女，避共來港。當年人浮於事，難覓工作，唯有手持擔挑，與覓食路人同站在街頭等人叫咕喱（即做「苦力」）。

某天晚上，家父路經其家，順便探訪，德叔未返，家父隨口說：還未吃飯嗎？不要等了，先吃吧，孥仔（孩子）也肚餓了。小孩聽了，低著頭不語，而德嬸卻笑說：「尤得他們吧！」家父頓覺說錯了話，感到不好意思。當年的走難家庭，大都「家無隔日糧」，「搵朝唔得晚」，原來他們一家正等著德叔找錢帶食物回來。家父回家後還感覺尷尬，對家母說出此事，並大讚德嬸嫻淑，不愧為大家閨秀出身，若別者早已破口大罵個「早死」明知家無米，這麼晚還不返。當年生活艱難，可想而知！後往多間繡花廠做印花工作，而其長子夜讀英專，及長，考獲車牌後，於一間日本名表公司任司機工作，因懂英語，常被上司派去招待外國客戶，並帶往各處觀光、吃美食等，常獲客人稱讚，後更被上司提升為某部門的主管，自此生活稍安，而兩弟弟也開始上大學了。八十年代，人手刺繡已轉為工廠機繡了，德叔也經營機繡廠，兩個女兒也會幫手，一家井井，此時為長子辦理迎親，娶媳，歡樂融融！

新婚燕爾，德叔命兒媳帶同弟妹來訪道謝，筆者才首次認識其子女，一雙璧人，大方得體，令人讚羨。不久後，又於尖沙咀購置物業，經營名錶零件生意；至九十年代中，開始跟風與人合作，往內陸謀發展，自此家無寧日，媳婦日日向翁姑哭訴，其夫在內陸花天酒地，晚晚夜總會⋯⋯那可長此下去！希望翁姑命兒子回港，不要往內陸營商，豈料突傳噩耗，其夫竟遭嚴重車禍，家人聞耗，嚇得魂飛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幸得日本公司的上司好友幫忙，請資深名醫為其醫治，聞說要動大手術將心臟通去瘀血⋯⋯總算挽回性命，但需要長期休養，而準備上大學的兩個孫兒，也因此而退學了！人生為何好境不常呢？

較早前，路遇失聯了三十年的同學美美，大家細說當年，不禁慨嘆時光飛逝！問及搬往大陸的工廠生意如何？美美說：「已經沒做了，掣肘很多，很難做的，不比當年，很多同行友人都撤退了，遷往柬埔寨，其夫本來也想與友人合作往柬埔寨設廠，被我阻止了。」「為甚麼呢？」我問。美美說：「現在已甚麼年紀了，那有魄力再往外國做『開荒牛』呢！在內陸努力了近三十年，也經歷過不少辛酸，總算幸運也賺到個錢，怕怕了，退休也罷！」

三十年前，美美夫婦倆接手上代的製衣廠，在港做得有聲有色。但隨著港廠北移，礙於成本競爭，也不得不遷廠，其夫最初往大陸參觀行家友人的新廠，他跟隨行家友人及眾嘉賓踏著長長的紅地毯，漫步走進工廠的大堂，而數千員工則齊集大堂及站列於紅地毯兩旁拍掌歡迎，震撼的誘惑，更促使其把廠北移，但美美怕家變，唯有做「跟得夫人」，無奈兒女便要倚靠老爺奶奶幫忙帶上學及照顧了。

當年內陸生活艱苦，人們無工作做，餓死很多人，雖然掠奪了全國地主的田地，但內陸農民觀念上「吃嘅係公家糧、做嘅係公家事」，做又卅六、不做又卅六，所以都不願意耕作，唯有放寬條例，引入外資設廠，助其解困，人民也開始有工作，也努力向香港學習，大陸人工低皮費廉，香港製作始終成本高，在價錢競爭下，商家不得不把工廠北移，當年能撐起一家經濟的香港婦女，平時努力不懈地工作，此時便因工廠北移而失業了，唯有轉型去學做超市收銀或茶餐廳等服務行業，而大陸也要經過四十年，才變成今日之世界廉價工廠！

公司現處的多層工業大廈，原本從事生產的工廠單位，很多已變成了貨倉或只會接收貨物的寫字樓；而當年工廠區人流密集，也養活了不少從事餐飲食堂業的人，現已物事人非，但訂單交收簽約，依然要靠香港，筆者回來時，常於升降機大堂聽到有人討論：「唏！搬走曬！攪到香港工廠咁難做。」又有人話：「唉！大陸將啲農地批咗俾外資設立工廠，依家冇人肯耕田，我國係以農立國，若有甚麼事，便要向外國買米買糧，到時人民就更慘了。」

不竟過去的香港對外的商業貿易，一向都是賴以誠信建立的，香港人的毅力及誠信，曾打造出東方之珠的光芒，時到今日，社會經常出現一些新的爭議，導致社會不安，不知能否再次擦出火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