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開封府題名記》碑上刻著一百八十三位開封知府的姓名。其中一個名字已不可辨識,據說這是因為歷代來到碑前觀瞻的人們都因為緬懷與敬仰,不禁會用手指摩挲指點其名,天長日久,碑字竟被磨去,且沉沉凹陷下去,這個名字就是包拯。
這歷史中的每一個角色都有他來世的一個目的或意義。譬如大宋仁宗朝的包拯,人們稱他為包青天,因為他不僅是一位清官,更儼然是為清官之典範與象徵。
雖然,包拯之前也有過寇準那樣彈劾官吏不避權貴的人物,包拯同時,也有范仲淹這樣敢言直諫哪怕衝撞皇帝得罪宰相的大臣,但的確只有包拯才真正做了一回青天大老爺。
這不僅是因為他下斷民訟,上彈權貴,更因為他的德行具足了一個執法者的一切必要之條件。
看看歷史上的人物,會發現忠直之臣往往首先是個孝子。包拯也不例外。他在史書上留下的第一筆就很突兀。
29歲的包拯,中了進士,卻因為父母的緣故,辭官不就家居十年。後來父母過世,直到39歲時,包拯才又出仕,做了天長知縣。
他在 53歲時彈劾當時的翰林學士李淑,認為李淑對他80歲的老母親「不盡侍養之責,妄馳仕進」。可見在包拯看來,孝是衡量德行的一個標準,而德行遠比才學重要得多。
自然,清官者首先是廉潔的。關於包拯清廉的佳話有許多。
北宋端州之地產端硯,為皇家之貢硯,但是當地州官卻要徵收十倍數量的端硯,以備打點送禮之用。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包拯知端州,一革陋習,嚴格按貢硯所需的數額徵收,離任時,包拯沒有收過一方端硯。
對於「廉」,包拯的態度恰如其在呈遞仁宗皇帝〈乞不用贓吏〉中所說:「廉者,民之表也;貪者,民之賊也。」
對於貪官污吏,他主張永不錄用,使「廉吏知所勸,貪夫知所懼」。
此外,作為一個斷案如神的清官,必然要有洞察入微的機智。包拯知天長縣時,曾有農人告狀,說他家耕牛的舌頭被歹徒割掉。由於割牛舌無利可圖,包拯斷定歹徒的動機是出於報復,於是不動聲色令農人回家殺牛賣肉。
宋時,殺牛賣肉事屬違法。果然,不久割牛舌的歹徒前來上告農人殺牛。包拯破了案子,歹徒驚服。不過這還只是小的機智,而包拯的智慧不僅擅斷人事,亦能仰察天意。
慶歷三年(公元1043年)包拯遷監察御史。當年上清宮失火。包拯為此上〈請不修上清宮〉折,引《漢書》之言勸諫仁宗說:「人火、天火同為災異;皆以朝廷政令參驗得失而勸戒焉。」
他認為這場大火是天意垂誡,故而要「勵精治道,謹修人事,以答天變」,而不是重興土木,耗費民力,背道而馳。
除了德行、廉潔、智慧以外,對於一個執法者來說,另一個不可或缺的品質就是仁,或曰「忠恕之道」。
歷史上有很多法家的代表人物,多數是比較嚴峻,嚴峻過了頭就成了苛酷。而中華文化中有一種東西叫做中庸,有了中庸就不會走入極端。
王法自然有王法的威嚴,但執法者還要心懷忠恕之道,才能是一個不致偏激的中庸執法者,否則,王法很可能變成嚴刑峻法,雖有利於懲惡,卻無功於勸善。而包拯就能夠做得恰到好處,無怪乎元人脫脫為包拯做傳時,說他:「不尚苛刻,推本忠厚,非孔子所謂剛者乎。」
然而說起包拯的心懷忠恕,至少「看」起來並不太像。史書中描繪的包拯如同黑面判官,又說人皆以包拯笑比之黃河清,可見包拯一笑之難。如此一副石心鐵面,不近人情,如何能心懷忠恕呢?
其實包拯的不近人情,正是因為無私。一旦無私了,人就會覺得他不近人情。
在成為一個清官的諸多品格中,無私是最難做到的。包拯早年未出仕時,就拒絕與權貴之家交往,以免日後為官時有所拖累。
待到為官以後,他與故人親黨皆斷絕往來,平日居家時,衣服、器用、飲食一如布衣。包拯的叢舅犯法,包拯依法責罰,此後親舊屏息收斂,無人敢藉著是包拯的親戚而胡作非為。這為我們留下了一個大義滅親的典範。
而他對家人唯一的要求就是一部家訓:
「後世子孫仕宦,有犯贓濫者,不得放歸本家;亡歿之後,不得葬於大塋之中。不從吾者,非吾子孫!」
所以在與親舊朋黨的人際關係上,包拯與寇準不同,能做到無所求於人;與范仲淹亦不同,能做到無所施於人。換言之,包拯心中所繫的只有國家之法度,普世之規則,天下之大公。
所以在二十五年的宦途生涯中,包拯是徹徹底底的心無所累,憑著一身正氣,如天馬行空,獨來獨往。而在他的刀筆下,彈劾過監守自盜的得寵宦官閻士良;彈劾過貴為皇親國戚的張堯佐;彈劾過當朝宰相宋庠。
影響最大的一次則是七次上疏彈劾當朝寵臣王逵,在最後一次上疏中,他直諫仁宗說:「今乃不恤人言,固用酷吏,於一王逵則幸矣,如一路不幸何!」
其言激切剛直,朝野震動。有人說包拯遇上了一個好脾氣的皇帝,其實仁宗成就了包拯的清名,包拯何嘗不成就了仁宗的仁名呢!
正因為包拯執法守正不避權貴,在元、明時代的小說中,包拯化身為神通廣大的日斷陽、夜斷陰的下凡星宿。在後世百姓的信仰中,更化身為五文昌帝君之一,第五殿閻羅王,於冥冥中執掌著維護人間正義的權柄。
晚年的包拯權知開封府。按舊制,凡有來告狀者,不得直接進入堂下,要將訴狀轉由府吏呈遞。為防止奸吏藉機敲詐勒索,包拯下令大開正門,百姓皆可親至堂下,面呈訴狀,直陳冤屈,一時府吏肅然。
彼時,東京城內有惠民河溝通淮水。巨室公卿多有在惠民河兩岸修築園榭,往往侵佔河道,久之惠民河堵塞不通,漲水為患,嚴重時,壞官私廬舍數萬,包拯查知原因後,不避東京城內的豪門巨室,毅然下令,將侵佔河道的水榭樓台通通拆毀。
在兩岸民眾的觀瞻下,惠民河的湯湯之水向淮水奔去,河上曾經的畫棟雕樑泥沙俱下地被洪流淘盡,那一派勢不可阻的氣勢似乎在昭示著世間:滔滔天下唯公道,轉眼淘盡泥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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