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上學也一直在這小城裏,早晨才出門,母親擇了菜燒早飯時,她就回家了。吃早飯,還在院子裏踢毽子,掃掃地。隔壁家,巷弄裏,會有同齡的小夥伴,他們成群結隊地經過朱錦家門前,看見她,就嚷嚷著叫她的名字,朱錦呢,就混跡於他們中間,一道去上學。他們有時候也會惹哭她,你一言我一語地發問:「朱錦爸爸是不是死了?」
「怎麼會死呢?那朱錦就沒有爸爸了。」 「死了就是躺在棺材裏,棺材埋在土裏,不透氣了。」
朱錦深為窒息地哭起來,一路哭回家。下次,孩子們再從門前經過,招呼她,她媽媽就會追出來,大聲地叫喚她,喝斥她,還當眾打她,不讓她跟著去。她跳著腳,當街哇啦哇啦地大哭,被母親扯回去。沿街的人們閒閒地看這三娘教子的情景,不知為何憋著一抹笑。
打過這兩回,她被訓練得遠離了那些小夥伴、小淘氣包,獨自一個人來去,她小聲地唱著歌,獨自走在臨水的小徑上。反正也沒甚麼正經書好念,早早晚晚地往家跑,中午回來吃一頓午飯,上學三個鐘頭。日頭一偏西,她就又背著一隻小書包,走在放學回家的小路上。
那些嘰嘰喳喳的、愛扎堆的、不停嗑瓜子的小姑娘,她們站在一起,撇著嘴角,專注地看著她走過,驀然地怪笑起來,趕上她穿著好衣衫或者別的惹人觸目的,她們會大著嗓門叫「沒爹的孩子。」「孤人。」還彼此自問自答:「你要不要和孤鬼玩?」「我才不要呢。」
她不和她們搭腔,那些彼此注目裏的好奇,也漸漸對壘成結實的難以命名的恨意。無論走在哪裏,那種受注視的壓迫感、隱隱的威脅感,在她的身後,狗一樣地咻咻吐著猩紅的長舌,隨時會撲上來,咬她一口⋯⋯
回到那個家,濃密的樹蔭遮蔽著破舊的老屋瓦,母親在縫紉機前埋頭縫衣服,一下午也不曾直起腰來。她去舀水、淘米,去後頭園子裏割一把小菜,這些日常的小事消弭了她心裏的懊惱和恐懼,只留下薄薄的一層不安全感,彌滿在她的日常。她常常做夢,在夢裏大雪漫天,她和母親行走在雪地裏,要離家去逃難⋯⋯
十四歲時,朱錦念完初中,稀里糊塗地,被一所戲曲藝術學校下了通知書,錄取了。她並沒有學藝的念頭,卻是被來挑人的老師一眼相中的,那瘦瘦的一根小人,雙瞳如水,鼻樑筆挺,眉宇間有股清剛之氣,寬肩細腰,長身玉立,落在懂梨園行的人眼裏,天生的一個生角兒!
她沒有童子功,得從最基礎的毯子功開始練起,拿頂,下腰,開一字馬,早早晚晚地泡在練功房裏。漸漸地開始虎跳,翻撲,單觔斗,單躡子、單雲里加關,長觔斗。
異鄉的秋天的陽光照進練功房裏,空氣裏有桂子的甜香。光裏頭的練功房,浮游著毛茸茸的灰絨,在陽光裏幻化出一個一個渾圓的光柱。她從地板上一次一次地踮腳起跳,身體起空,融入光圈,那透明的一刻,她的身體不再是肉體,帶著靈力,能飛起來,在空中飛一會兒。
朱錦喜歡練功,一招一式,規規矩矩,無窮重複,那規則裏頭自有一種舒張和輕盈,能心領神會,卻是難以言表的。她喜歡這無窮盡的重複,每一個招式都那麼奇特,她還是好奇的,好奇人的身體可以如此曼妙,如此靈活、纖巧、千變萬化,不是文字卻自有萬語千言。譬如那以槳示船、以鞭示馬,一個招式間便是千山萬水。還有戲文,時間一律都是遙遠的很久以前,驚濤駭浪的歷史往昔都只是如今的一行字,年月日。戲本裏一行一行的道白,都是美雅的古文,那唱辭更是,美得人要醉過去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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