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那個老師的說詞,越聽越惱火,因為她口口聲聲說,她熱愛這塊土地,卻又以我和家人都無法理解的說詞來談論它、思考它。她喜愛「原野」景觀,到處都是山巒、湖泊、休閒與探險,只住著一些我素未謀面的人。在她描述的世界裏,湖區是登山者、詩人、健行者、幻想家流連的樂園……那些人不像我們的父母或我們,他們是「真正有所成就」的人。她說教時,偶爾會以崇敬的口吻提起某個人名,妄想我們會有所反應。其中一個人名是旅遊作家「阿弗雷德.溫賴特」,另一個是登山家「克里斯.波寧頓」,某位叫「華茲華斯」的人的名字更是提了上百遍。
其實我從來沒聽過那些人,我想,當天朝會裏的學生也都沒聽過。
那次朝會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以這種方式(基本上充滿幻想)看待這片土地。當時我驚訝地意識到,我和鄉親熱愛的這片土地,我們紮根數百年的土地,這片所謂的「湖區」,竟然有人打著我幾乎無法理解的名義,宣稱這裏是他們的。
後來,我讀了一些書,觀察到「另一種」湖區,才逐漸有了更深的了解。我得知一七五○年以前,外界不太注意英格蘭西北方這塊山巒綿延的角落。即使注意到了,他們也覺得這裏貧窮、沒甚麼生產力、原始粗獷、環境惡劣、醜陋落後。得知以前沒有人認為這裏美不勝收或值得造訪,我有點生氣,但是發現事隔幾十年外界對這裏完全改觀時,我又覺得很有意思。道路和鐵路陸續鋪設以後,大家更容易抵達這裏。浪漫主義運動及風景如畫運動改變了許多人對山巒、湖泊,以及我們這種崎嶇景致的看法。這裏的風景頓時成了作家和藝術家的焦點,尤其拿破崙戰爭爆發以後,遊客無法前往阿爾卑斯山,只好轉往英國的山間探索。
打從一開始,訪客對這裏的癡迷就是一種想像的風景,是一種內心理想化的景致。後來,這裏逐漸變成其它事物的對比(例如工業革命,那是發生在湖區以南不到一百哩的地方);或是用來闡述理念或意識形態的地方。對很多人來說,這裏從大家「發現」以來,就是讓人遠離塵囂的樂土,那些崎嶇的景觀和大自然可以刺激感官和情緒,是其他地方所無可比擬的。對很多人來說,這裏的存在是為了讓大家橫越、觀賞、攀爬、彩繪、書寫,或只是單純地夢想一番。這是很多人渴望造訪或居住的地方。
不過,最重要的是,我也得知我們的景觀改變了外在世界。這是第一次有人把一個概念訴諸於文字:每個人都可以因為某些地方或事物很美好、振奮人心或很特別,而產生直接的「擁有感」(無論他是否擁有產權)。一八一○年,湖區的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提議,這裏應該是「某種國家資產,每個有目共睹、有心賞玩的人都有權享有」。如今影響全球各地的保育主張都是從這裏發想出來的。地球上每個受到保護的景觀、英國國民信託組織的每項資產、每座國家公園、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列為世界遺產的每塊地方,本質上都帶有一些同樣的理念。
我畢業後的那幾年,得知我們不是唯一熱愛這片土地的人。無論是好是壞,這裏在英國人及無數外國旅客的心中,其實是風景優美的遊樂場。我只要橫越丘陵到阿爾斯沃特(Ullswater),看著路上的車流或湖畔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可以明白這是甚麼意思了。這樣的發展帶來了好處,也帶來一些不太好的結果。如今,每年有一千六百萬名訪客造訪湖區(在地居民僅四萬三千人),消費逾十億英鎊。這一帶半數以上的就業機會都在旅遊業,許多牧場的營收是來自於經營民宿或其它事業。不過,有些山谷地區,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屋舍是外地人的第二居所或度假屋,很多本地人反而住不起本地的房子。所以,本地人常心有不甘地說我們「寡不敵眾」,我們都心知肚明在這片土地上,各方面來說我們都是極少數的「少數民族」。有些地方感覺已經不屬於我們的了,彷彿賓客已經反客為主。
所以,那位老師對湖區的觀點,其實是兩百多年來都市化及日益工業化的社會所塑造出來的。那是夢想一個更廣泛的社會,裏面充斥著和這片土地毫無關聯的人。
對於在本地工作的我們來說,那從來不是我們的夢想,我們老早就在這裏做著我們該做的事。
我想告訴那位老師,她完全搞錯了——她根本不了解這個地方或這裏的人。這些想法隔了多年以後,才在我的腦袋中清晰明朗起來,但我覺得打從一開始,它就以籠統、幼稚的形式存在著。我也概略知道,如果書籍可以界定一個地方,那麼寫書就很重要,我們需要由自己所撰述、有關在地的一切書籍。但是一九八七年在那場朝會上,我才十三歲,尚未開竅,只懂得用雙手製造出放屁的聲音,博得眾人哈哈大笑,老師則是在演講完後氣呼呼地離開了。(待續)◇
——節錄自《山牧之愛》/網絡與書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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