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這塊丘陵,眺望著一片由世人遺忘的勞動族群所打造出來的土地。這是一片獨特的人為景觀,是由田野、矮牆、籬笆、堤壩、道路、溪流、排水溝、牲棚、礦場、森林和通道所劃分及界定的。

看著這片土地,我可以想到我除了在丘陵上閒晃之外,還可以做上百種不同的工作。我看到一隻羊翻牆進入下方的草原時,我知道我不能再繼續打混,像詩人或觀光客那樣做白日夢,應該去幹活了。

往西可以看到湖區的高原,那裏通常有半年的時間覆蓋著白雪,從最高的高原頂端可以眺望愛爾蘭海。往南看,丘陵擋住了我的視線,但是在丘陵的另一端是英格蘭的其餘地區。湖區其實不大,僅約八百平方哩。

所以,如果你從外太空看這片土地,你會看到我們在一小群山谷的東緣。我們的山谷很小,即使以湖區的標準來看都很小,只是一個盆地,是由丘陵圍繞著土地和草原所構成的。

盆地裏散落著幾個小農莊,我從一端開車到另一端只需要五分鐘。我望向一哩外在山谷另一邊牧羊的鄰居,可以聽到他們在丘陵上彙集羊群。

我們生活與耕種的山谷,在我的下方綿延開來,像老人的手心捧成杯狀。

這塊土地有個令人喜愛的特質。夏天,世界各地的人似乎都覺得這裏格外綠意盎然,充滿了「田園風光」,「氣候溫和」,降雨豐沛,暖夏宜人。總之,夏天這裏是草地蓬勃生長的絕佳地點。

作家老早以前就寫過,這是一塊親民的土地。在丘陵的古老公地下方,農家倚著丘陵的邊側搭建農舍,其它農莊則是散佈在山谷中地勢較高的地方,我祖父也住在那裏。這裏可能有三百戶像我們這樣的農家,維繫著這片土地以及古老的生活形態。

無名小卒的歷史

一九一八年,我祖父誕生在一個平凡無奇、沒沒無聞的農家。當時他們大都在伊甸谷的中心居住及務農。書面紀錄顯示,我祖父那個家族世代務農,偶爾可以晉陞為自耕農,但之後又淪為佃農或農工,甚至進入勞動濟貧所或陷入更糟的狀況。

那些書面紀錄遠溯及十六世紀,以難以辨讀的字跡記錄著生死與婚姻,存放在離後代子孫居住不遠的小村莊教會裏。簡言之,我的祖父是遭到遺忘的沉默大眾之一,他們生老病死,這一生愛過也奮鬥過,但沒有留下甚麼書面遺蹟。

對其他人來說,他和他的後代基本上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這正是重點所在,這些土地都是靠這些無名小卒開闢出來及延續下去的。所以我在學校學到「古代富有白人」版的湖區歷史時,才會那麼震驚。

這裏是純樸、勤奮者的土地。這塊土地的真實歷史,應該是無名小卒的歷史。

***

床頭櫃上的鬧鐘響起,我揮手按掉響鈴。這時才清晨四點半,反正我也快醒了。晨曦已微微照亮房間,我看到妻子的肩膀,她的腿跨在被子上。兩歲的兒子睡在我們中間,應該是半夜自己爬上來的。

我抓起一把衣服,悄悄地離開房間,不久太陽即將從丘陵的邊緣升起。

我進廚房抓起一瓶牛奶大口暢飲,接著睡眼惺忪地穿上衣服,半小時後我必須到丘陵口集合。今天我們要把羊群集中起來剪毛,這時我的大腦處於自動檢核清單的狀態。

合適的穿著:搞定!

早餐:搞定!

三文治:搞定!

靴子:搞定!

我走向牲棚時,牧羊犬小絨(Floss)和小褐(Tan)又叫又跳,等著我鬆開鎖鍊。牠們知道我們要去丘陵,我先餵飽牠們,待會兒牠們才有體力幹活。

牧羊人要是沒帶優秀的牧羊犬或狗兒一起上丘陵,等於一無是處。丘陵上野放的羊群有點野性,牠們也懂得欺善怕惡,要是沒有優秀的牧羊犬,牠們就會趁機逃脫,製造混亂。牧羊犬可以到很多人類無法到達的地方,例如躍上峭壁和山麓碎石堆把羊趕下來。

我往外頭走時,小褐一馬當先衝向門口,跳上四輪電單車,小絨跟在其後。

餵飽牧羊犬:搞定!

四輪電單車:搞定!

汽油:搞定!

兩隻狗衝出門外時,驚動了牲棚門口的燕子,使牠們突然飛衝了出去。這些燕子幾天前才剛長好羽翼,牠們一家子從我頭上掃過,往丘陵飛去,整天在草原上盤旋啁啾。

這時丘陵邊側開始出現一道道粉紅與橙色的光芒,日出了。

這是夏天最炎熱的日子,我走在路上,可以感受到熱氣從柏油路面升起。艷陽、塵土、飛蠅、藍天。

等太陽完全升起才去移動羊群,那就太熱了。過去八、九個月的濕冷天氣也不太可能做這種事。

到了中午,羊群可能已經氣喘吁吁,或躲到角落和縫隙裏乘涼,那時再趕羊會遺漏好幾隻,而且正午對牧羊犬來說也過於炎熱。在悶熱潮濕的氣候下,把牧羊犬操得太兇,會把牠們操死。所以我們打算趁早開始,在艷陽高照以前就結束趕羊的工作。(待續)◇

——節錄自《山牧之愛》/網絡與書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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