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寫毛澤東第二任妻子楊開慧的悲劇之時，查閱有關資料，發現一個相當意外但卻頗能說明列寧主義政黨本質的故事，覺得可以特別談談。

很多人都知道中共一位早期領導人謝覺哉。他是中共著名的「延安五老」之一，在中共官史的定位中是「人民司法事業的奠基人之一」。他與毛澤東相識，1921年加入毛澤東蔡和森的新民學會，1925年以秘密身份加入中共，隨即投身於中共參與的「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但這位中共黨人的外在形象與一般中共黨人的戰鬥形象差異很大，他在民國前已受過系統的傳統教育，是前清秀才，還在民國初年當過湖南第一師範學校附屬小學及長沙湘江中學的教師。他慈眉善目，外表不像革命者，更像一個讀書人。

辛亥革命後，中國政局一直動盪內亂不已，但嚴酷性都未超出基本的文明底線，直到中共所謂的「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或曰大革命時代），剛成立不久的中共將崇尚革命暴力和階級鬥爭理論的列寧主義一套東西引介入中國，中國政治鬥爭的文明底線才被突破，開始進入殘酷血腥的階級鬥爭時代，始作俑者可以說就是中共領導的湖南農民運動，或換句話說是中共主導的湖南農民運動拉開了中國近代紅色恐怖及國共殘酷血鬥的序幕。這也是導致毛澤東妻子楊開慧被殺害這一悲劇的時代背景。

當時國共兩黨攜手北伐，國民革命軍在前線打仗，浴血奮戰，中共主導的湖南農民運動卻在後方大搞階級鬥爭，鬥爭土豪劣紳，毛在他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承認農會無法無天，「農會權力無上，不許地主說話，把地主的威風掃光。這等於將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向土豪劣紳罰款捐款，打轎子。反對農會的土豪劣紳的家裏，一群人湧進去，殺豬出谷。土豪劣紳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也可以踏上去滾一滾。動不動捉人戴高帽子遊鄉，⋯⋯為所欲為，一切反常，竟在鄉村造成一種恐怖現象。」不過毛認為這種恐怖現象是「好得很」，是革命的正確行動。湖南農民運動最惡名昭著的暴行是殺害湖南國學大師葉德輝。

葉德輝，前清進士，清末民初著名的學者，與著名國學大師章太炎齊名。中國學術界稱葉德輝「一生著述繁豐，建樹頗多」，因在藏書、目錄、版本、校勘等學術領域的成就而享譽湖南，其名聲甚至傳到日本，當時日本漢學者到訪湖南長沙一定會登門拜訪請益。但這樣一位傑出的國學大師只因為不滿湖南農會的胡作非為，寫了一副對聯痛罵農會，竟被當作反動土豪劣紳遭農會殺害。這是民國時代第一宗文字獄大案。帝制被推翻後的民國，人人都以為中國從此進入文明時代，想不到會再有殺讀書人的專制暴行出現，整個湖南社會為之震驚，民怨沸騰，並因此觸發湖南籍國民革命軍譁變，出現第一個反共高潮「馬日事變」。

當時下令逮捕葉德輝的是被共產黨控制的湖南省農會，省農會的秘書長即是毛澤東詞《蝶戀花——答李淑一》「我失驕楊君失柳」的中共黨人柳直荀，他是葉德輝之死的主要責任人。省農會逮捕葉德輝後，交給專門審判土豪劣紳特別法庭審判，法庭六名委員無一人有惻隱之心，全部簽字判處葉德輝死刑，經萬人大會公審後五花大綁，押赴刑場處決。其中一位在判決書上簽字的委員即是中共黨人謝覺哉。我看到這個資料後，是相當意外，因為面相慈善的謝覺哉竟然在中國首波紅色恐怖中已雙手染上無辜者的鮮血，而且他還是一位讀書人，受過以仁為道的傳統儒學教育的知識份子，為何加入中共隊伍後會變得如此殘忍暴力？

而後來發生在謝覺哉身上的一件事則非常諷刺。1931年謝覺哉被黨派往夏曦領導的洪湖湘鄂西蘇區，夏曦任命他為政治秘書長兼文化部副部長，負責新聞宣傳，後兩人發生意見分歧，夏曦對他懷恨在心，在湘鄂西蘇區大規模內部清洗的肅反中將他列入「右傾機會主義」和「改組派」名單。當時上了這個名單即等於一隻腳已踏上鬼門關，隨時會受到逮捕被自己人殺掉。當時洪湖蘇區肅反，已有數萬紅軍因這樣的罪名被自己革命同志殺害。就在謝覺哉隨時會遭處決時，湘鄂西赤色根據地被政府軍攻陷，謝覺哉被抓捕，這反而救了他一命。因為國軍看這個共匪鬚眉全白，容顏蒼老，長相儒雅，又自稱是教書先生，就生出同情心放了他一馬，讓他死裏逃生。國軍可能絕對沒想到，這位貌似與人無害的教書先生，竟然會是湖南著名讀書人葉德輝之死的責任人之一。

在國共鬥爭你死我活之時，謝覺哉僅因年老和貌似書生就能贏得對方的惻隱之心，可見論殘酷，論突破文明底線，國民黨無論如何也是比不上中共的。在中國的政治場中，能否鬥垮對手獲得勝利是比誰厚黑，最厚黑者得天下，所以國民黨最後會敗給共產黨是因為厚黑不如共產黨。

我只是好奇，謝覺哉會否因自己被國軍誤以為僅是書生而已逃過一劫，從而對他參與殺害著名書生葉德輝感受到良心之譴責？思考一番，我想，作為一個將暴力合理化，甚至崇高化，並以目的一切可手段不擇作為行事原則的馬列主義信徒，良心這種資產階級的東西可能早已被他們拋到九霄雲外，哪裏還會有甚麼問心有愧。人性在他們心中早已死掉。

至於葉德輝之死的主要負責人柳直荀，是在洪湖蘇區肅反中被打成AB團和國民黨改組派，於1932年9月14日被夏曦下令處死。但柳之死真相一直被中共當局隱瞞了50年，在毛澤東《蝶戀花——答李淑一》的註釋中是「1932年在湖北洪湖戰役中犧牲」，直接賴在了國軍身上。中共上台後，柳直荀妻子李淑一查詢柳死原因，曾寫信問過知道真相的謝覺哉，但謝的回覆含糊其詞，未於透露，繼續隱瞞。直到文革後的1978年，賀龍女兒才向李淑一證實，柳是被自己共黨同志殺害的。◇

（本報專欄作家所提出的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它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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