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湯告魯斯的《壯志凌雲——獨行俠》後,可說是浮想聯翩,還不由得想起一段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往事。
這件往事也涉及一部電影,是1957年的中共洗腦電影《海魂》,趙丹主演,講國民黨戰艦「長治號」(電影中叫鼓浪號)的海軍叛變劫持艦艇投共的故事。其中一個情節是趙丹飾演的美國海軍士兵陳春官與中國影壇第一美女王丹鳳演的台灣酒家女的愛情悲劇。劇中,鼓浪號曾停泊台灣高雄港,陳春官看到美國兵橫行霸道,欺壓中國人,他的酒家女戀人也因遭到美軍調戲跳海自殺,悲憤不已最後率眾起義投共。看過此片後,美軍這種惡少形象從此就深刻在我腦中。除了這部電影,當時中國所有涉及到美軍的形象都是如此。直到一次與父親的談話才首次讓我知道,我們接受的訊息未必是真實的,有可能是當政者想讓我們信以為真的假象而已。
記得那次是我偶爾與父親談到《海魂》這部電影,說美國兵都是流氓兵痞,欺負中國婦女,父親立刻糾正我說,「哪裏是這樣的啊?你又沒有親眼見過美國兵。」
「你咋曉得?難道你見過?」我反駁父親。
「我真的見過,經常見到,還做過他們的生意。」父親如此回答。我則大吃一驚。
父親在中共上台前,是成都春熙路一家綢緞舖「倫新百貨」的經理。父親在1975年文革期間去世。我2015年回成都探望當時仍健在的母親,她領著我到這條成都最有名的繁華商業街,在春熙路北段臨孫中山銅像處的路口,指著一個仍然存在的舖頭告訴我,這就是你父親以前做生意的地方。
在這次談話中,父親告訴我,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美國支持中國抗戰,成都是抗戰大後方,於是春熙路就常見到美國大兵。父親說,他自幼看慣了歪戴帽子斜穿衣,腳下穿草鞋,頭髮蓬亂,滿口黃牙,打牌賭博還要吸鴉片的四川丘八,從來認為「好男不當兵」,當兵的就是爛桿丘八。然後抗戰爆發,中央軍入川,中央軍的形象和軍紀比四川土丘八好了很多。而美軍的出現則真正讓父親眼睛為之一亮,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樣的軍人?」這徹底顛覆了父親對軍人的一貫印象。他對美軍的儀容、美軍的裝備佩服到五體投地,回憶起當年情境仍嘖嘖連聲,伸出大拇指說,「人家美國兵啊,那個軍服的筆挺,個個堂堂一表,漂亮,就是漂亮。」然後以不屑的語氣說,「我們四川的爛桿丘八簡直是望塵莫及。」
不忿父親的崇洋媚外,我反駁說,「那美國兵調戲中國婦女又怎麼說?」
父親立即正色道,「那是亂說。我就從來沒有見過美國兵調戲良家婦女。我沒見過,我們春熙路的人都沒見過。」
父親說,令他印象很深的反而是美國兵的親和力。他說,美國兵個子高大,軍服威武,但性格與中國人相比,「很活潑,像大娃娃。」當時成都有身份有錢的人上街,常坐人拉的黃包車(因為由日本引進,又叫東洋車,香港叫人力車),春熙路的商舖、茶館、戲院門口就經常停著許多黃包車。這些美國兵對這些人力車很好奇,我父親多次看見美國兵要黃包車伕坐在車上,他們拉著車跑,逗得黃包車伕笑得合不攏嘴,滿街的人也爭著看熱鬧,覺得這些美國大兵好可愛。
父親說,那個時候,中國社會有身份穿長衫的人不屑於體力勞動,認為從事體力勞動就是苦力,就是下等人,而穿短衫下力氣的黃包車伕自然屬於此類,社會地位特別低下。美國兵拉黃包車伕雖然是好玩,但也是這個場面使得穿長衫的父親才第一次意識到世界上原來也有國家的人民視苦力是與自己平等的人。
他還說,那時候四川人很少在大街上看到藍眼睛高鼻子的洋人,因此對美國兵很好奇, 一出現就圍著看。
然後父親耐心地向我解釋說,在抗戰之前,一般老百姓「哪裏有甚麼國家民族意識?」抗戰之初,下層社會的販夫走卒還以為中日戰爭是宣統皇帝與蔣委員長爭江山,與老百姓無關(上世紀60年代一部四川方言劇《抓壯丁》即引用這一說法)。直到中央政府撤到四川,重慶成為陪都,大批菁英知識份子入川,加上廣泛的抗戰教育和新聞報道,現代國家民族意識才逐漸為一般百姓所接受,才知道原來是另一個國家日本派兵侵略中國。他說,美國派兵來支援中國抗戰, 「人家是來幫中國人打日本的,當時成都人都很歡迎美國兵。中美是盟國,那時關係好得很」,到中共上台,韓戰爆發,美國才變成了中國的敵人。
父親還多次告訴我說,沒有美國,中國抗戰絕對沒有勝利希望,中國人一定當亡國奴。父親說,盧溝橋事變後,抗戰已打了4年,中國大半個江山已經淪陷,但蔣介石就是不敢對日宣戰,因為沒有戰勝的希望,但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變一發生,第二天中國就正式向日本宣戰,因為中國這時才看到抗戰勝利的曙光。父親和他的熟人朋友都說「日本惹到美國,這下好了,有美國參戰,中國一定會把日本人趕跑。」
抗戰爆發後,四川大後方不斷遭到日本轟炸機的空襲,陪都重慶被炸得最慘,成都也經常挨炸,躲日本空襲跑警報成為當時成都人的生活常態,也是我父母那一輩人的集體記憶,而成都人記憶最深的是1939年6月11日的成都大轟炸,日軍27架轟炸機越過龍泉驛的鳳凰山在成都投下一百餘枚炸彈,將成都炸成一片火海,後來我家住的大院後一片空曠荒地就是那次空襲留下的。父親告訴我,在美國參戰後,成都人噩夢般的跑警報日子才告結束。記得父親對國人後來的抹黑美國很不以為然,說是恩將仇報。
父親的言論和見解在當時可說是相當反動的,受中共教育洗腦的我,當然是不以為然,但我也知父親不是撒謊的人,他講的一定是真話。無法接受的我將此歸結為是父親的立場有問題。因為父親一貫親英美,經常提到羅斯福如何說,邱吉爾怎麼樣,有時還要回憶一下「解放前」看的荷里活電影《亂世佳人》、《出水芙蓉》如何如何出色之類。不過父親這些不合時宜顛覆性的話,就像他其他「反動言論」一樣,確實在我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潛意識地感覺我們接受的教育未必就是歷史的真相。
80年代到香港之後,讀到我們成都右派詩人流沙河的回憶文章,也談到他幼年時有關美國大兵幫中國抗戰的一些見聞,和我父親的回憶幾乎相同,可能也是為了回應中共官方的抹黑,流沙河還特別提到說「我們縣城沒有一件傳說美軍玷污中國婦女的事。」可見我父親當年之說完全是誠實之言。現在想來,在非常恐怖黑暗的毛澤東時代,一眼不慎就可能遭來殺身之禍,父親仍然能堅持講真話,儘管只是私下與家人講講,也是很難得的。
說回《海魂》這部歌頌中共,宣揚反美反蔣的影片。原來劇本是中共御用劇作家黃宗江所寫。黃宗江曾在抗戰時當過國民黨海軍,劇中的國軍水兵陳春官和酒家女的愛情悲劇,素材就是來自於他自己的一段情史。但真相是,黃宗江的這位最終無法結合的戀人並非台灣酒家女,而是一位美國女子。當年為援助中國抗戰,美國贈送中國八艘軍艦,國府因此派一千海軍到美國邁亞密受訓。受訓期間,畢業於燕京大學會講英文的黃宗江與一位美國女教師墜入愛河,培訓結束後,黃宗江與美國戀人分手,從此天角一方。但黃宗江為配合中共反美調子,竟將他的美國戀人寫成是被美國兵欺凌迫害而死的台灣酒家女。恩將仇報,顛倒黑白,可說是到匪夷所思地步。據說黃宗江晚年對中共革命有所反思,不知他對自己參與扭曲歷史,抹黑美國這一並不光彩的行為是否也曾有一絲愧疚。
相比鼎鼎大名的黃宗江,我父親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就這件事來講,我父親的人格或許比黃宗江要略略高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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