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媒體「連線中國」（The Wire China）日前刊出兩篇調查性文章，披露有軍方背景的紅二代如何從美國拉斯維加斯和澳門賭場大亨史提芬‧韋恩（Steve Wynn，也譯作永利）手中空手套走5,000萬美元的內幕。

美國司法部5月的一個起訴書再次點燃了媒體對17年前澳門一樁地皮交易案的關注度。5月，司法部起訴韋恩，要求他正式註冊為中共政府的外國代理人。

根據起訴書，韋恩是永利度假（Wynn Resorts，下簡稱永利）的創始人和前行政總裁，他在2017年代表中共政府與時任總統特朗普以及高級政府官員會面，以爭取將流亡美國的中國商人郭文貴引渡回中國。

司法部稱，韋恩是「應時任中共公安部副部長孫力軍的要求進行這些斡旋」，他執行孫力軍的請求「是為了保護他在澳門的商業利益」。

當時，韋恩旗下的永利澳門公司在亞洲最大的賭城澳門擁有並經營著三家賭場。

該案在10月被法院駁回。哥倫比亞特區地方法院法官博斯伯格（James Boasberg）裁定說，由於韋恩與中國（中共）政府之間的任何關係都在2017年結束，因此不能要求他註冊為代理人。該法官援引了華盛頓特區聯邦法院過去的先例。但法官表示，他沒有確定韋恩是否代表中方進行了游說，如果訴訟時效未過，司法部可以對韋恩未披露的游說行為進行刑事指控。

12月9日，司法部對該訴訟案提出上訴，指控韋恩充當中國（中共）代理人。

研究中國企業風險的Strategy Risks創始人、前《時代周刊》駐北京記者石宇（Isaac Stone Fish）告訴「連線中國」，作為共和黨全國委員會當時的財政主席，韋恩在美國政壇極具影響力，但他在澳門的賭場特許權進程意味著他的命運可能會隨著北京政府「簡單的是或否」而改變。

「中國（中共）政府可以說不——破壞你的業務，或者說是——給你的公司一個巨大的機會。」他說。

神秘的地皮交易 神秘的北京人物

「連線中國」在經過四個月的調查和取證後發現，永利澳門的第二家賭場位於路氹城的地皮是從一些神秘的北京人物手中獲得的，這些人物的真實身份和姓名在時隔17年後才被挖掘出來。

韋恩稱，那塊地皮只是一筆簡單的房地產交易。2005年，當永利希望在澳門建造第二家賭場時，澳門政府告訴他，這塊土地已經承諾給一個名叫「何河」（Ho Ho，音譯）的人。為了獲得這塊土地，永利向一家與Ho Ho有關聯的公司支付了5,000萬美元。

這筆交易後來成為永利公司歷史上「最重要的項目」，但項目從一開始就引發了質疑，因為無人聽說「何河」這個人。他沒有土地的書面權，跟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名為「何海」（Ho Hoi，音譯）的同伴，但沒有任何公開的書面記錄顯示此兩人，也查不到他們有甚麼賭場或酒店業經驗。

「連線中國」說，事實上，這兩個人從來沒有在澳門有過甚麼重要影響，過去對永利澳門賭場購地交易的許多調查走向死胡同是因為Ho Ho和Ho Hoi是別名，這兩個人的真實名字叫「何剛勇」和「何剛林」。

他們是兩兄弟，出身於北京的一個精英軍人家庭，在境內外擁有大量公司股份，並與中共最高領導人習的家族有著間接業務聯繫。

揭開何氏兄弟的身份並不容易。「連線中國」對比了澳門記錄中「Ho Ho」提供的漢字簽名線索，並在香港公司註冊處發現有一個匹配的簽名，該男子使用英文名稱「He Japo」。登記用的香港地址的土地記錄顯示，一個名叫He Japo英文名的人也使用中文名「何剛勇」。他們還提供了一個中國身份證號碼，上面顯示了何的生日，來自北京西城區。

報道說，還有其它線索表明「何河」（Ho Ho）就是何剛勇。例如，何剛勇的出生日期與「何河」的澳門政府簽發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相符。此外，出現在何剛勇網絡網誌上的照片似乎與Ho Ho的澳門身份證一致，而WireScreen上審查的中國大陸記錄也顯示何剛勇是張陸川的商業夥伴。張陸川是「何河」的合夥人之一，參與了與永利的交易。

與此同時，在國際調查記者同盟（ICIJ）的巴拿馬文件中披露，「何海」（Ho Hoi）的香港身份證顯示出生日期與香港記錄中一個名叫何剛林的人的生日相匹配；而WireScreen的數據顯示，何剛林和張陸川（兄弟倆在澳門的商業夥伴）之間存在重疊的商業利益。

何剛勇和何剛林現年分別69歲和72歲。

西城計委大院 貴族大院

北京西城有一系列方形的老式蘇式建築，儘管這些單調的磚砌建築完全不張揚，這個院子卻以出獨特有影響力的居民而聞名。它就是「計委大院」，也被稱為「貴族大院」。

何剛勇（Ho Ho）和他的兩個兄弟何剛林（Ho Hoi）和何剛強都在這個院子裏長大。根據何剛勇的網誌，母親來自一個有地位的軍人家庭，外祖父與蔣介石一起就讀於常被稱為「將軍搖籃」的保定軍校。何的父親在16歲時參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與日軍作戰，後來在中共中央政府擔任過一系列職位，包括國家安全機構。

北京四合院是名副其實的太子黨和政治精英的遊樂場。據中國國內媒體報道，這裏曾住過200名部長和副部長，中共總理朱鎔基曾住在此處。

加州克萊蒙特麥肯納學院研究精英中國政治的學者裴敏欣告訴「連線中國」：「那個大院為建立聯繫提供了理想的環境。它是主要官員、他們的配偶和子女的住所。」

他補充說，計委在當時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政府機構，「（何氏兄弟）一定認識很多重要人物，擁有大量的社會和政治資本」。

根據何剛勇的網誌，他在20世紀70年代參軍。目前尚不清楚他在軍中獲得的最高官職，但在1988年，他三十幾歲時，便搬到香港並買了一套位於北角的公寓，可以俯瞰九龍灣。1989年，當他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時，他已經擁有了伯利茲（Belize）的第二本護照。

裴敏欣表示，何剛勇「走在了」其他中國富人的前面。據WireScreen報道，他的公司Atod Investments隨後與中國大陸造紙和電池業務領域的國有企業建立了一系列合資企業。

裴敏欣說，當時中共軍方官員經商的程度很高。「特別是在20世紀80年代，由於軍方沒有獲得大量政府撥款，（當時的）政策是當軍方涉足商業活動時，在某些情況下是非法商業活動，政府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說。

何剛勇還娶了一個名門望族的後代為妻。據香港媒體報道，他當時的妻子是來自北京軍人家庭的邱海寧，她本人也曾在軍隊服役。一位早期香港項目的投資者告訴「連線中國」，何的妻子與常被稱為「中共現代海軍之父」的劉華清有親戚關係。

何的人脈甚至與習近平的家人間接重疊。文件顯示，何氏三兄弟在不同時期都與一家名為Take Roll的香港航運公司的重要人物有聯繫。這些人物跟習近平的姐姐齊橋橋和姐夫鄧家貴有生意往來，但何氏家族成員與習近平家族成員之間沒有直接聯繫。

低調隱身17年 台前幕後

在90年代和2000年代初，何剛勇似乎一直保持低調。他唯一一次公開露面是加入中國投資促進會。根據中共政府文件，該組織的成員包括前高級貿易和銀行官員，並由國家統計局監管。根據WireScreen的報道，在2000年代初期，他將重心轉向了中國大陸的科技行業。

他名下的有些科技公司註冊資本為數百萬，有些是與何氏兄弟和張陸川一起成立的。

張的公司記錄顯示，他可能是通過軍隊認識何剛勇的。網上消息來源稱，在他向澳門和中國大陸提交的文件中，張引用了一個與中共軍方政治部有關的地址。「連線中國」看到的一份他的大陸申請文件甚至在地址旁邊附有中共軍方的印章。

2001年，何剛勇以「Ho Ho」的身份獲得了澳門居留證。隨後，他被傳是天驕娛樂投資有限公司背後的北京人士，已透過放棄路氹城土地「某些權力」，收到永利支付的五千萬美元。

2005年，何剛勇將中凱偉業娛樂投資有限公司（Companhia de Entretenimento e Investimento Chinese Limitada，下稱中國娛樂）註冊為一家澳門公司。中國娛樂是他與張偉智（Cliff Cheong）共同成立的。張偉智是澳門行政長官何厚鏵的朋友。

最後，在一連串中間人的安排下，何剛勇被以「何河」（Ho Ho）的名字介紹給美國博彩大亨韋恩，韋恩渴望在澳門的路氹金光大道建立新的賭場。

直到17年後，這樁交易背後的神秘北京人士才被媒體揭示真實身份。

現年69歲的何剛勇似乎大部份時間都花在抖音上，他經常以「聽老何說」為名發布影片，自稱收藏家和文物鑑賞家。

「在中國，權和錢以非常隱蔽和難以察覺得方式相互作用，難以捉摸。」亞洲協會中美關係中心主任阿瑟‧羅斯（Arthur Ross）的主任奧維爾·謝爾（Orville Schell）在接受「連線中國」採訪時說。

他說，一般來說，當政治精英跟外面做生意時，「錢會穿過好幾層封閉膜」。

澳門當地媒體周三（14日）報道說，澳門政府將於周五（16日）跟包括永利度假在內的6家博彩企業簽訂為期10年的新賭牌合約。在之前7家博彩企業爭奪6個席位的博弈後，澳門現有6家博彩企業全數獲批續牌，包括3家美國賭場巨頭的關聯公司。

不過，現在的局勢已不是17年前。

澳門賭場分析師阿利達‧塔什（Alidad Tash）告訴「連線中國」說：「這種權力在過去從來都不是明確的，有更多的槓桿作用。」

「他們（北京政府）可以關閉你。這對賭場老闆來說，是一個可怕的部份。國家安全是一張王牌。」塔什補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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