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睎乾：畫公仔畫出腸，對聯又對穿腸

昨天，行政長官李家超在Facebook上載他前晚出席「如意宮燈展覽亮燈儀式」的照片，並寫了幾段話。這亮燈儀式由懲教署、中西區民政事務處等組織合辦，其中一張照片特別有意思，上有一副直式對聯，右邊寫「賀懲教並重四十年」，左邊寫「慶香港回歸廿五載」，橫批「砥礪奮進」。

李家超在Facebook 說：「今次活動主題為『慶香港回歸廿五載賀懲教並重四十年』，在慶回歸的同時，亦慶祝『監獄署』改名為『懲教並重』的『懲教署』四十周年，別具意義。」

李家超叫大家說好「香港故事」，甚至要「畫公仔畫出腸」，但他自己卻偏偏語焉不詳。「別具意義」，即是甚麼意義呢？有特別的意義，你就要講；不講，人家又怎知道是甚麼意義？咁有意義嘅嘢都冇人講，唯有我講啦。從這對聯的內容和布置，我看到三大意義。

任何有對聯常識的人都知道，尾字仄聲是上聯，尾字平聲是下聯，而貼對聯時，上聯置右，下聯在左。這兒「載」是仄聲，「年」平聲，上下聯的分別很清楚，就連李家超自己也懂得寫「慶香港回歸廿五載賀懲教並重四十年」，所以前一句該掛右邊，後一句該掛左邊。但為甚麼現在對聯卻掉亂左右，不分上下呢？

另外，那橫批也有問題。儘管在一般情況下，我們寫橫行的中文，也像英文那樣由左寫向右，但聯語橫批的佈置，則應該跟隨中國傳統，字要從右至左排列。但那個橫批「砥礪奮進」，卻是由左到右，也錯了。

搞這些甚麼花燈、對聯的玩意，本意是發揚中國文化，說好中國故事，那麼你是否應該對中國傳統有最基本的尊重呢？可惜現在這個展覽，只讓人看到港府顛三倒四，無視傳統文化，這就是李家超所說的「別具意義」嗎？

1982年2月1日，香港監獄署正式易名為「懲教署」，雖然不是壞事，但換了招牌的監獄，實際上仍是監獄，一個監獄改名40年，有需要張燈結綵去「慶賀」嗎？這樣扭曲的價值觀，也有違中國聖賢之道。

《大戴禮記》說：「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正，堅如金石，行此之信，順如四時，處此之功，無私如天地爾，豈顧不用哉？然如曰禮云禮云，貴絕惡於未萌，而起信於微眇，使民日從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此之謂也。」

大意是說，古代先王確實會「依法」賞善罰惡，但更可貴者，是微妙的「禮教」，化民成俗，是大家不知不覺間從善遠罪。故孔子也說，我能聽訟斷案，沒甚麼了不起，其他人也可以，我最想做的，是令人民沒有獄訟。

賢者治國，以德服眾，上行下效，使民趨善，才是「務本」之道；牢獄所謂「懲教」，原是逼不得已的事，若一味以刑唬民，恃槍止暴，則只能稱為「逐末」。一個掌管監獄的部門創立40年，「好生意呀」，並不需要高興；若監獄因無人「光顧」而結業，那才值得慶賀。

「賀懲教並重四十年」的「賀」字，反映出一種甚麼價值觀，大家應該心中有數吧。

對聯的寫法有時比較曲折，甚至暗藏密碼。如陳寅恪上世紀30年代為清華大學入學試出國文科試題，問考生，若「孫行者」為上聯，下聯可以怎樣對？陳寅恪後來寫過，「實欲應試者以『胡適之』對『孫行者』」，因為「胡」和「孫」兩字合起來，諧音「猢猻」，即猿猴，陳寅恪其實想跟胡適開玩笑。

至於李家超聲稱「別具意義」的對聯，沒有陳氏對子那麼迂迴，但用類似的解讀方式，你也會發現果然「大有深意」——以代表監獄的「懲教」來對「香港」，將「慶回歸」與「賀懲教」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相提並論，不是擺明玩「高級黑」，暗示香港變了大監獄嗎？

李家超說的「香港故事」，實在太精彩了。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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