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說:「共產黨做了讓你們抱怨的事。你們把甚麼都推到我身上。」「住口,住口」,法官們又開始喝斥。江青冷笑著投出一顆炸彈:「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你辦事,我放心』這句話不是毛主席給華國鋒寫的全部內容,還有六個字……」

(一)

1931年,從濟南開往青島的火車上,一位年輕女性坐在車窗邊。她清瘦的臉,美麗而蒼白,略微前突的上排牙,抿著嘴唇,透著一股倔強。她的名字叫李雲鶴。 

兩個月前,17歲的李雲鶴嫁給當地一個富家子弟,但是她厭倦封閉的四合院和嚴守禮教的家庭,李雲鶴出逃了。向東,向東,從濟南向東去青島。在那個富有德國殖民地色彩的海濱城市,喜歡演戲的她在大學學生劇社裏,認識了活躍的中共學生地下黨員俞啟威。他們一起演出革命話劇,舞台上的激情慢慢延伸,燒到了他們的生活當中,沒多久,俞啟威和李雲鶴邀請幾名同學和好友,幸福地宣布他們同居了。

為甚麼不宣布訂婚呢?五四運動之後,馬克思主義和蘇俄的共產主義實踐深深影響追求自由主義的新青年們,他們被告知家庭是私有制的產物,要消滅家庭,說出「結婚」這個詞都很不符合革命者的時尚。新的思想浪潮悄悄在俞啟威和李雲鶴這樣的年輕人的心中紮根,並改變他們的一生。1933年,俞啟威做介紹人,李雲鶴來到碼頭倉庫,秘密宣誓加入共產黨。

共產黨的入黨誓詞,隨著中共發展的不同時代,變了不少花樣,但是有一句沒有變過,那就是「把自己的命交給黨」,這個毒誓始終都沒有變,也就是說中共明確了,到今天還是要你的命來的。不久,俞啟威入獄。共產主義到底是信仰,還是謀取更好生活的階梯?19歲的李雲鶴還搞不清楚。革命愛人沒有了,演戲的願望還是很強烈,怎麼辦?

(二)

向南,向南。她坐上輪船,從青島去了上海。李雲鶴變成了藍蘋,結識了著名評論家兼詩人唐納,很快就結婚,並靠著唐納的名氣迅速成為娛樂圈人士和小有名氣的演員。出名後,她開始鬧緋聞了,上海各種小報對藍蘋的貶責成為家喻戶曉的事,電影公司不再與她簽約。在走投無路時,她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擇——向西,向西,輪船加火車,離開上海,投奔延安。

「歡騰的延河水,巍峨的寶塔山」,這是當年對延安的形容。年輕才俊們因為斯諾的一篇《西行漫記》,認定了遠遠躲在抗日後方的延安,是中國未來的希望。不過,年輕演員藍蘋,有過封建婚姻、革命同居和資產階級婚姻經歷的她,更加現實,對自己的未來更加明確。她再次改名,一個聽起來再普通不過的名字,卻將震動中國,這個名字就是「江青」。

一天,黨校在禮堂開會,通知大家不得遲到。敏銳的江青最早來到會場,找了一個前排位子。忽然響起熱烈的掌聲,全體起立。一團厚厚的棉布衣裹著一個大個子出現在台上,他就是毛澤東,他那濃厚的湖南口音,老家在山東的江青聽不懂多少,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演技。江青一會兒認真地聽報告;一會兒又像是在思考;有時急速記筆記;有時又偏著頭看台上的人,姿態變化無窮……

沒多久,江青出現在了毛澤東的棗園窯洞。

毛澤東畢竟是中共最高領袖,而且毛和賀子珍還沒離婚。賀子珍算是井岡山蘇維埃的老革命了,即便在顛沛流離的戰爭和流亡十年中,一年為毛澤東懷一個孩子,十個孩子活下來四個。而江青是一個在上海曾鬧得滿城風雨的影星,因此對於二人的婚事,反對者大有人在,即便是毛的親密戰友們也有些看不過眼。不過也有支持者,尤其是康生,他強烈支持。康生是江青母親當傭人時的東家少爺。更重要的是,這位跟隨王明從蘇聯回來的少東家,現在要拋棄王明,效忠毛澤東。做個月下老,是個很有效的投資。這個投資,將在二十五年後文革時期給予最大的回報。

(三)

中共中央政治局討論了毛澤東的婚事,同意了毛澤東的意願,但對江青作出了限制性的規定:不在黨內機關擔任職務,不干涉政治。算是自由戀愛的江青給毛織了新毛衣,給他做了充滿辣味的菜。她把茶杯的把兒朝著毛,毛澤東一伸手就能拿起茶杯,多貼心哪。毛想抽煙,她馬上去拿香煙,在自己口中點燃之後遞給毛。這位曾經成功出走家庭的反叛女性,此刻成功地扮演「賢妻良母」。

但這都僅僅是表面。整風時代的延安,實際上是一座人性的煉獄。人人恐懼,惡棍和阿諛奉承者平步青雲,人們不再表達自己的意見,而是背誦領袖的文章。黨叫幹啥,自己就翻番的多幹;黨不讓幹啥,不但自己不幹,就是親娘、丈夫或妻子幹了,也得告密揭發。這套做法幾乎不做任何改動,就可作為共產中國成立後直到今天各種大小運動的寫照。

江青的文革本領就是那時毛澤東親手教出來的,沉默20多年後成為紅極一時的「紅都女王」。

文革開始,演員出身的江青組織力量改編「樣板戲」,批判、禁絕其它各種戲劇、音樂、舞蹈等文藝作品,迫害其他的文化文藝界人士,造成「八億人民八部戲」的文化沙漠長達十年。1969年中共九大,江青進入中共中央政治局,她與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組成四人幫,在毛澤東晚年時掌攬國家最高權力。

1976年毛澤東死後,毛的接班人華國鋒和毛生前的親信葉劍英、汪東興發動中南海政變,江青被捕。江青的黨內政敵鄧小平,操控中共特別法庭在公安部禮堂開庭,35位法官組成強大審判陣容。

(四)

公訴人稱江青要對劉少奇的「被迫害致死」負責。「我要發言!」江青刺耳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廳……「住口,江青!」六名法官異口同聲地喊道。

「住口?我們有約在先,江華你是知道的,我尊重法庭,可你們不讓我說話? 」江青說:「共產黨做了讓你們抱怨的事。你們把甚麼都推到我身上。」

「住口,住口」,法官們又開始喝斥。江青冷笑著投出一顆炸彈。「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你辦事,我放心』這句話不是毛主席給華國鋒寫的全部內容,還有六個字:『有問題,找江青』。」結果法庭大亂。喝斥聲中,陣陣鈴聲中,江青再一次被拖出禮堂。「我是毛主席的一條狗﹐叫我咬誰就咬誰!」「審判我就是醜化億萬人民,醜化億萬人民參加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江青在法庭上的咆哮,在歷史上留下了回音。

中共從來沒有、也不再可能真正反思文革。那些在文革高潮中,打死自己的老師,殺害無數民族菁英的紅色後代,現在正在領導和管理這個國家。還有更多大串連中毀滅無數中華傳統文化的遺蹟,甚至當年出賣和打倒自己的父母的紅衛兵、紅小兵,今天當了爺爺奶奶,依然在喧囂的廣場舞和紅歌聲浪中,展現著自己的忠字舞的「英姿」,把謊言、暴力傳承給沒有機會反思的民族下一代。

秦城監獄,這裏匯聚在中共黨內鬥爭失敗的,和以各種名義進行的政治運動中被打倒的高級幹部和他們的革命伴侶們。在這裏,江青開始體驗那些一朝人上人,一朝流浪狗的日子。一次,江青怕自己晚上餓,偷偷從餐車上多拿了兩個包子,被管教發現並呵斥:放回去,只准吃你該吃的。江青只得灰溜溜的在眾人注目下,把包子放回去。 

1984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同意江青保外就醫。在北京酒仙橋附近替她找了一幢獨門獨戶的二層小樓。在最後的日子裏,江青在枕邊保存著毛的手跡,衣服上別著毛的像章,床頭櫃上放著一張自己和毛澤東在中南海晨起散步的照片。毛澤東紀念堂不斷接受著全國的拜祭,卻從來沒對毛澤東的妻子開放過。

江青抓緊時間撰寫她的回憶錄。關於題目,她會徵求護士的意見:《毛主席的忠誠戰士》怎麼樣?或者《獻給毛澤東思想的一生》!或者更有戰鬥力的題目《打倒修正主義,建立新世界》?

1991年5月13日,江青在一張《人民日報》頭版一個位置上潦草地寫著:「歷史上值得紀念的一天。」原來,1966年5月13日,政治局召開會議制定了新的鬥爭路線,江青被任命為文化大革命領導小組的負責人。

第二天,1991年5月14日凌晨1點30分,江青把平時精心留下的幾張手帕,連結成一根繩套,套住了自己的脖子。全中國對江青的去世一無所知。

6月初,美國《時代》周刊向全世界報道說:據沒有透露姓名的「北京方面的消息」說,曾經權傾一時的毛澤東夫人江青「上吊自殺」了。

當年從封建家庭掙脫出來,坐火車投奔自由的年輕曼妙女子李雲鶴,想得到今天的結局麼?又有多少人,當年充滿革命熱情去「砸爛舊世界」的時候,能想到其實是砸爛了自己、甚至自己的子孫後代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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