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國風.召南.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1)。
肅肅宵征,夙夜在公(2)。
寔命不同(3)!
嘒彼小星,維參與昴(4)。
肅肅宵征,抱衾與裯(5)。
寔命不猶!
1.嘒彼小星,三五在東:嘒,音慧,光芒微弱或朦朧貌。小星,即小星星。三五,本詩借指圓月。月亮東昇西沉,三五(十五天)而圓,三五而缺(月牙);因此《禮記.禮運》說:「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闕。」而當月圓之夜,月亮從東邊昇起以後,月亮旁邊的星星顯得朦朦朧朧,光芒微弱,這是傍晚過後的戌時(晚上七點和八點這兩個時段);如果是三五月缺之時,月牙兒的光芒本身就很微弱,無法形成「嘒彼小星」的效果。這兩句的大意是:(戌時)圓月掛在東方,旁邊點綴了幾顆朦朧的小星星。(這兩句還有一個作用,是要帶出下一句的「肅肅宵征」,因為月亮在東方,也給夜行之人指明了方向,雖然夜行之人不一定是向東而行;而且月亮在天空中的高度也能讓人知道大致的時辰。)
「三五」一詞在古文中有很多的含義,筆者將在賞析中詮釋。
2.肅肅宵征,夙夜在公:肅肅,敬慎而又迅疾貌。宵,夜、夜晚。征,《爾雅》:「征,行也。」《說文》:「征,正行也。」也就是正直、正義的行程才能被稱為「征」。「宵征」即「(身負王命)夜行」的意思。這兩句的大意是:朝廷官員(或軍隊官兵)早晚都勤勉於公事,(如今因為王命在身)敬慎而又迅疾地連夜趕路出差。
《詩經.小雅.小宛》:「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其中的「邁」、「征」均表示君王每日及每月處理朝政的正行。而天子或諸侯國君的正行,是指依照三皇五帝留下來的道統及周文王傳下來的道德禮儀為原則去處理朝政。
3.寔命不同(寔命不猶):寔,音義同「是」。命,禮命。《周禮.天官.小宰》:「五曰聽祿位以禮命。」「禮命」即「禮籍(古代記載名位尊卑之書)」和「策命(封官爵的委任狀,也稱為策書。)」所以,「禮命」在本詩中也可以理解為是「天命(上天安排的人一生的命運)」,「寔命不同(寔命不猶)」意即「每個人的天命均不相同。」猶,若、同。
4.嘒彼小星,維參與昴:參,參(音深)宿;二十八宿之一,西方白虎七宿的末一宿。昴,昴(音卯)宿;二十八宿之一,白虎七宿的第四宿。「星宿」中「宿」的讀音,《康熙字典》認為讀「夙」或「秀」都行[1]。這兩句的大意是:朦朧的小星星已經漸漸隱去,天空中只見參星和昴星橫於中天。言外之意:那位或那些勤勉的官員(或官兵)趕了一夜的路,已經接近黎明時分。
這種參昴同時出現的情形(維參與昴)古人在詩文中常有描述,如南宋時期文學家、詩人陳造《再次前韻呈林郎中五首之一》:「老子獨醒尚此興,歸時參昴橫天心(天空中央)。」清朝著名的學者(三朝元老,太傅)阮元,在其著作《小滄浪筆談》卷一描述:「及其清露濕衣,仰見參昴,城頭落月,大如車輪,是天將曙矣。」
阮元的這篇著作與《詩經》無關,只是他當時看到的情形剛好與〈小星〉第二章所描寫的星象吻合。也就是,圓月西沉,維參昴在天,是黑夜即將過去,黎明就要到來的寅時。
必須說明的是,從周朝到清朝,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當人類社會出現比較大的事情時,如改朝換代,如大的天災人禍發生等,天象會有變化,星辰運行會出現「失次」現象,詳見《史記.天官書》;當一朝開國皇帝定鼎江山之後,日月星辰的運行軌跡也同時歸位並正常運行。因此筆者才會將阮元所看到的情形作為解讀此詩的參照之一,阮元歷乾隆、嘉慶、道光三朝為官,當時的社會並沒有出現太大的事情。
另外,參宿有七顆亮星,而古人在觀天象時,主要是看參宿中相連成直線的那三顆星。所以《詩經.綢繆》:「三星在天」,《毛傳》釋為「三星,參也。」而昴宿亦有七顆亮星,古人觀天象時,主要看其中的五顆,故有昴宿五星化五老的傳說,詳見《竹書紀年》。因此,本詩二章的「維參與昴」與第一章中的「三五」也存在了對應關係。
5.肅肅宵征,抱衾與裯:抱,揹負、帶著。衾,棉被;《康熙字典》:「音欽。【玉篇】大被也。【詩.召南】抱衾與裯。」裯,音籌;衣服,指出差或出征時帶的幾件換洗衣服,包括內外衣;《說文》:「裯,衣袂袛裯也。」「衣袂」即外衣,「袛裯」即貼身短衣或內衣。這兩句的大意:(朝廷官員或軍隊官兵)揹負著棉被及衣服等行李,敬慎而迅疾地趕了一夜的路。
〈小星〉這首詩講的是朝廷(或諸侯國)的官員或一群軍隊的官兵在野外急行軍一夜的事情。筆者認為兩種可能都存在,說軍隊士兵趕路的可能性也很大。為了方便賞析,筆者以一群軍隊的官兵野外行軍為主線來講解。因為軍隊官兵嚴格的說起來也是朝廷的官員,也是吃公糧的。
根據《周禮.地官司徒》記載:「凡國野之道(官方開闢的道路),十里有廬(小屋或草廬),廬有飲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供休息簡易房子),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集市),市有候館(官方旅舍),候館有積。」(註:「委積」是一個詞組,也可以分開來單獨用;均表示官方儲備的糧食,主要用於賑災及戰備,少部份用於出差官員的取食。到了城市,還有專門提供官員休息的旅館,先秦時期稱為「傳舍」。)
出差的官員有急事須要連夜趕路,不在每五十里的候館中休息,因此才「抱衾與裯」,也就是揹負著裝棉被及換洗衣服的行李箱趕路出差。或許各位讀者會有這樣的疑問,說帶一些衣服出差,這個在情理上說的過去;可是,即使是大冬天的,也沒必要帶著個大棉被出差呀?這一路上不是都有旅舍嗎?難道古代的旅舍還不提供棉被?這其實是涉及到周禮中的一項規定,在先秦時期,夫妻倆在七十歲之前不能同衾共枕。也就是夫妻生活有規定的時間,其餘時間分房睡覺。
按《禮記.內則》規定:「男女(夫婦)不同椸枷(衣架),(妻子洗自己的衣服之後)不敢懸於夫之楎椸(晾衣服的竹竿),不敢藏於夫之篋笥(放衣服的箱子),不敢共湢浴(指不能共用一個浴室)。」
「夫不在,斂枕篋簟席、襡器而藏之。」這是講先生如果出遠門,妻子要把先生用的枕頭草蓆及一些衣服用具都藏放起來。文中不提衾,是因為先生出門時帶走了。與妻子都不能共用一條棉被,當然更不可能去使用旅舍中的棉被了。
「夫婦之禮,唯及七十,同藏無間。」古代名家在十三經的註疏中解釋說,至少要等先生到了七十歲(妻子有可能六十多歲),那時夫妻倆才能無拘束的住在一起[2]。
(待續,下周三續完)
[附註1]《康熙字典》:【集韻】【韻會】息六切,音夙。又星宿各止其所,故名宿。二十八宿,亦名二十八次。次,舍也。【釋名】宿,宿也,言星各止住其所也。
【廣韻】【集韻】【韻會】【正韻】息救切,音秀。列星也。◎按《史記》《漢書》二十八宿。《正義》音息袖反,又音夙。《左思.吳都賦》窮飛鳥之棲宿,註亦音秀,是星宿之宿,與棲宿之宿,古皆通同。
[附註2]古人認為,夫妻之禮是禮儀之本,也是人倫之本。故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指上古聖王舜帝)有憂之,使契(上古先賢)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敘,朋友有信。」。見《孟子.滕文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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