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島原是位貧士,還曾經做過和尚,他寫起詩來字斟句酌,有時甚至兩句詩要修改上三年才滿意。

有一次他來到長安,順路拜訪朋友李凝,卻剛好沒遇上,於是便自個兒騎著毛驢,邊走邊吟起詩來。詩才作完,就又開始覺得不滿意了,因為其中兩句:「鳥宿池中樹,僧推月下門。」似乎不大對勁。

究竟夜半客人來訪時應該是「推」門好,還是「敲」門實在呢?到底哪個字更得詩意?賈島就這麼反反覆覆地酌磨著,口中「推」、「敲」,「推」、「敲」呀唸個不停。

推門的動作好像太輕了,有點偷偷摸摸的;半夜敲門又會吵到人,顯得浮躁。他像個書獃子般喃喃自語,還做著推門敲門的手勢,一個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轎子。

這下不得了,原來轎中坐的可是一位官員呀。賈島隨即被人押解到轎中官員面前。

「你在做甚麼呢?為何看見轎子到了還不讓開!」

賈島據實回答,沒想到轎中人不但不怒,反倒哈哈笑了。

原來轎裏正是當時在吏部任官的知名古文家及詩人韓愈呀!

韓愈讓賈島把整首詩說一遍,乾脆下轎與他一塊兒「推敲」起來。最後,韓愈說出了結論:「還是『敲』字好!」

畢竟逕自推門而入太不禮貌了,而且夜半敲門的聲音,劃破寂靜,反而更凸顯出萬物的沉寂,「以動襯靜」,增添詩意呀。

賈島連連拜謝,這首詩就這麼定下來了:

〈題李凝幽居〉:

閒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園。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

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悠閒地住在這裏,沒有甚麼鄰居。

對外就是一條長滿草通向荒蕪園林的小徑。

鳥兒們在池邊的樹上歇息著,

一個僧人在月光下敲門拜訪。

走過小橋鄉野的景色就分成兩類了,

移動腳下山石,雲氣像失去了牽絆而飄起。

我先暫時離開這裏,不久還會回來,

我們在約好的日期裏相見,

絕對不會食言。

這首詩清幽閒逸、語言質樸,描繪出了一位獨立於世外的高士幽居;「僧敲月下門」句更如畫龍點睛,使全詩於沉靜中帶著生動,超然而不凝滯。

首聯以「閒居」、「少鄰」,與極簡的景致點出了一個「幽」字;頷聯僧人來訪,彷彿衝破了「出世」與「入世」之隔離;頸聯似虛似實,木橋兩端判然不同的風景,移石得到解脫的雲氣,暗示了一念之間仙凡分別的結果。最後,作者與主人慇勤相約,離情依依中吐露了賈島深藏內在的心聲:「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穿著僧袍的他「雖然暫時雲遊人間,但絕不會忘記了修煉的初心,必將從紅塵中歸來!」

賈島對韓愈再三拜謝,兩人變成了好朋友;韓愈騎上馬,與賈島一路討論著詩文回去。

一如月下劃破寂靜的聲響,賈島與韓愈的相逢,也敲開了他人生與仕途的大門。賈島後來以韓愈為師,並正式還俗參加科舉,只可惜內向孤靜的性格,使他鬱鬱不能得志,一生在排擠、貶謫,與謗議間度過。

會昌三年,賈島被任命為普州司倉參軍遷司戶,還來不及領命。就過世了。

賈島畢竟成名了,他的苦吟傳遍了天下。但「暫去還來此」的允諾終究沒有實現。

或許正如山石壓住了雲氣,好詩的心也限制了賈島的自在與慧根;而「推敲」一語,卻成了人們從此再三考慮、斟酌生命之詞。

——選自《獨釣寒江雪──經典名作中的秘密》/文津出版◇是非成败转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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