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說:「人的出生,就定下了一多半的命運。小馨她將來,是甚麼都要靠她自己的,人生是別人的兩倍辛苦。」
小馨聽到爸爸這麼給自己佈置未來,很是不服氣,也很不滿意,她皺著眉頭,鼻翼一扇一扇的,憤憤地瞪著爸爸。謀著聲色詫厲地說上一句甚麼。
媽媽見秦思雨一直伸長了筷子去夾那碟子紅釅釅的泡火蔥頭,便將碟子移到她的面前。秦思雨不好意思地收住筷子,咬在嘴裏,害羞地看了看小馨媽媽。
她是一個從遠方來的異鄉人,幾乎不和小城裏的人們說話,秦思雨在小馨家裏,也很少聽見她媽媽說話,她似乎講不來這裏的方言。可是,秦思雨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懂得她,明白她,她們之間,存在著一種神秘的,不能言說的牽連。
她那麼的喜歡小馨媽媽,她還比小馨更能理解她。她是從一個遙遠的,誰也不曾知道的異鄉來的到此地的,她的身上,總散發著翻山越嶺飄流的氣息,清晨的露水的氣息。
小女孩秦思雨可以嗅到這樣清新而微鹹的味道。她還懵懂地預感到,等到她長大到可以獨自遠走的一天,就如同小馨的媽媽一樣,遠遠地,不知走到哪裏去。
吃過了飯,小馨拿筷子將菜都撥撥好,用一方絲瓜布巾,輕輕地抹去菜碗邊沿的醬漬,秦思雨搶著要幫媽媽洗碗,靈巧地一隻一隻摞了飯碗搬到灶台上,爸爸便勸阻道:小馨也不洗碗的。你也不要洗。
門廳邊有一個人走來,問爸爸要不要去隔壁打撲克牌。守夜生意的時候,人們常常這樣消磨時光。爸爸向媽媽張望著,然而水池邊只站著一個無言的背影,爸爸便向來人喃喃道:「打牌就打麼,等一下我就過來了。」
小馨挎著一隻小竹籃,和秦思雨手牽手出門去了,她們按照媽媽的囑咐,要去老街的豆腐坊買千張,因為她今天夜裏要開滷鍋。
經過秦思雨家門口時,只見雙胞胎姐姐中的一個坐在門口磕瓜子,樓上樓下燈火通明。秦思雨像路過陌生人家門口一樣,從大門口走過。姐姐她撩起眼皮翻了兩個小女孩一眼,瓜子皮從嘴唇裏僕僕飛出來,費力地落在地上。滿地扔的是五彩繽紛的糖紙。竹椅下墩著一瓶可樂。
小馨回頭看看她,只見那個二姐像個心滿意足的醉漢一樣,攤開兩條腿,竹椅的腳便翹拉起來,可樂瓶底朝天高高揚著,往嘴裏灌。
天完完全全地黑下來了,秋天的月亮是又圓又亮的,光滿滿的,顯得街燈投下來的光反而成了一片一片的橙色的陰影。滿城的人都出來了,在街道上和自己門口晃晃蕩蕩地走,無章地相互招呼,彷彿誰都認識誰。
一群花枝招展的婦女,在一戶小洋樓的二樓陽台上和麻將,豔情地嘻嘻哈哈地笑,嗓門高的全城都聽得見,秦思雨的媽媽也夾在其中。這個小個子的女人,尖利而清脆的嗓門,最為響亮。他們將空氣攪得躁動,粗俗,曖昧。這兩個手牽手從街上走過的小女孩,各自板著一張栗子殼的小臉,懷有一股清貞之氣,嚴肅地走著路。
走過一排長長的燈火燦爛的商業街,背街的長河上出現一道烏白色的石橋,橋那邊便是老街。石橋上聚集著一大群孩子。明亮的月光照著,秦思雨一眼就看見了孔思涵,她指給小馨看,兩個孩子都忘記了下午的往事,喜洋洋地一起叫道:「孔…思…涵!孔…思…涵!」
這麼一叫,一堆的孩子都喧動了,他們朝著秦思雨和小馨,一起呼啦啦奔了過來,個個都高高興興:「幹甚麼,幹甚麼?你們幹甚麼?」
孔思涵拿腔拿勢地,末尾一個才過來,臉板著,抿住嘴角的笑意,手背在背上,問道:「你們幹甚麼去?」
秦思雨說:「我和小馨要到老街去。」
孩子們七嘴八舌問道:「去老街幹甚麼呀?」
「老街晚上都是鬼。」
「都是鬼!」(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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