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熟了的紅薯從爐膛裏拿出來,滿屋子暖暖的芬芳的香味兒。爸爸催兩個孩子趁著熱快些吃,因為知道他喜歡吃烤焦的紅薯皮,於是兩個孩子都慷慨地將金色的紅薯外裹的一層焦黑的皮剝下來,給小馨爸爸吃。

夜晚的街道上風冷冷地旋起一陣又一陣,店裏打烊了,有人來找爸爸去茶館打牌,如今他是常常去茶館的,自從媽媽走了之後,夜裏守完生意,他總會去茶館打一會兒牌,鄰居搓麻將缺一個角兒,也會拉他上桌。剩下兩個小女孩在家,窗外傳來沙沙的響聲,細細的,軟綿綿的。

秦思雨趴到窗玻璃上一看,是雪珠子打在竹葉上的聲音。兩個孩子興奮的不得了,披著厚厚的棉被跪在床上,鼻子貼在窗玻璃上看雪。世界真靜啊,也許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下雪了,只這兩個孩子醒著。

秦思雨輕輕地問道:「小馨,你覺得你媽媽她還會回來嗎?」

小馨望著窗外的飛雪,搖搖頭,她說:「不會了,因為她覺得我已經長大了。」

秦思雨不說話了,她的身子悄悄地移近小馨,兩個孩子偎在一起,身子堆在被子裏,暖暖地陷下去,被子裹著頭,只露出兩隻眼睛,滴溜溜的望著窗外的雪,也不知睡著了還是沒睡著,迷迷糊糊的天就亮了。樓底下一群孩子在叫喚,中間孔思涵的嗓門最為響亮:「下雪啦!下雪啦!你們快出來呀!雪真的好白啊!」

這日放學回家,因為下雪,滿街的孩子比平日更吵,一個個撒著歡兒跑,雪團長著腳追到女孩堆裏,落在她們的書包上。淑女豈是可惹得的?她們當即揀起碎了一半的雪團,兩手裹一裹,麻利地沿著來時的路徑飛撲回去,兜頭砸到男孩的腦門上。

小馨和秦思雨牽著手裹在裏面走,飛來飛去的雪,濺得她們滿頭滿臉的雪粉。走到石橋分界處,前面突然驀地靜了下來,孩子們不能邁步似的,傻傻地呆立著,誰都不出聲了。

只見石橋那邊恍然走著一個紅衣女人,眼睛黑漆漆的,長長的頭髮披垂著。兩隻瘦伶伶的手從飄蕩的衣袖裏垂出來,穿了一雙大紅圓口的單布鞋,躕躕地,不是走路,是在飄。秦思雨奔上前,突然不敢往地上看,她怕,怕雪地裏看不到那個女人的腳印……

直到橋那端爆米花的老漢敲缽子的一聲巨響,才有孩子還過魂魄來,試著動一動自己的身體,駝著背馱著書包跑了,撲稜撲稜一大群,卻不再有一點聲音。只剩下這兩個小女孩,手著牽手,眼睛望著雪中那個女人。

此時,她突然回過臉來,向著她們嫣然一笑。雪片飛灑,她的一笑浮在灰灰的暮靄中,令孩子的心溫柔地一漾,模糊而明晰的痛楚,說不出來,闊別已久的,此刻銜接起來。

那個女人的身影在飛舞的雪花裏是透明的,柔軟地向前,如大風吹拂花朵。兩個小女孩就跟在她的身後,邁著緊緊的步子。小馨想,這個遠鄉人,她是從甚麼地方來的,路過這裏要去哪兒呢?這一念,觸動了孩子心上的傷口,她鼻子一酸,悄悄落下淚來。

天地之間彷彿隔了一層無邊無際的大幔似的,小城的樓房、石橋、街道、人群,蛋糕店,還有爸爸的理髮店,全都消失殆盡了。只這一條飄著雪的長路,白色的,朝著無盡虛空的前方延伸。這兩個孩子隨著紅衣女人,默默地走下去。她們之間隔著一段小小的距離,天塹般的風雪亂飛。沉灰的夜色,籠罩著天和地,突然,兩個孩子驚悚地停住腳步,望著前方那團紅色的影子,不知在甚麼時候,她消失了……

遍野白雪皚皚,哪兒都是路,哪兒又都不是,甚麼都看不見了,找不到了。此時的小馨才突然哭出聲來,她的手攥成小拳頭,塞在嘴巴裏,朝著風雪大作的黑夜,一聲一聲地呼喊:媽媽!媽媽!我的媽媽啊,媽媽啊……(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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