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依然沉默不語。她的沉默裏,有著一種徹底的冷酷,是義無反顧要前去的。

小馨邁著拖鞋,呱嗒呱嗒地,走了下來。她睡眼靡靡地經過這兩個人,沉默地進了衛生間,而後走出來,上樓去。爸爸放下書,跟上樓來,說:「天涼了,露水重,小馨要蓋好被子。」

小馨依然躺下來,沒有出聲。爸爸將被子的邊一點一點地掖好,又囉囉嗦嗦地打開箱子,摸出一床薄被子,是小馨小時候用過的,此時搭上她的腳頭。陽台上空的月光灑進來,爸爸看見月光裏小馨的小腦瓜,側著向裏,沉靜的雙眼,眉頭皺著,許是已經睡著了。爸爸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依然下樓去了。

小馨聽著樓梯上爸爸的腳步聲,兩隻腳落下時重一聲,輕一聲,又重一聲,又輕一聲,像夜風吹著落葉。小馨驀地拉上被子蒙住腦袋,眼淚熱熱地流下來,洶湧汪洋的眼淚,灌進耳朵裏。

第二日是一個星期天。清晨,小馨揉著眼睛從樓上下來,只見媽媽依然在廚房的爐灶邊坐著,背影一動不動的,一如昨天夜裏看見的那般。爸爸說的那兩句話,驀地湧上心來。

小馨看著她,媽媽,一個異鄉女人坐在清晨的火爐邊,那麼瘦弱,那麼孤獨,那麼冷漠,她令小馨的心裏頭充滿了痛楚。

外面的捲閘門還沒有打開,突然一隻手在外面砰砰地拍著,震得鋁合金的捲閘門嘩啦呼啦亂響,在這清晨有點天翻地覆的架勢。那隻拍門的手還叫了起來,尖尖細細的:「小馨開門,小馨開門!」

媽媽這才緩過神來,她站起身去開門,一回頭卻見小馨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滿臉嚴肅的神情,她的目光是咄咄逼人的。母女兩個對視片刻,媽媽避開小馨的眼神,開門去了。

秦思雨捲著一陣清寒的涼氣跑了進來,笑嘻嘻地奔到爐火邊,坐到那把小竹椅上去了。小馨取來自己的洗臉盆,放在飯桌上,提了一壺熱水倒進去,又拿一把木梳子浸一浸水,梳頭髮。小馨的頭髮是長長的,烏黑烏黑的。她說道:「秦思雨,你給我編辮子好不好?」

秦思雨卻沒有反應,小馨轉過臉一看,秦思雨也坐在爐火前發呆,那蕭瑟的背影和剛才的媽媽一摸一樣,秋天的火爐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

小馨放下梳子,輕手輕腳走過去,水淋淋的手一把摀住了秦思雨的眼睛,被驚了的那個驚叫著,從椅子上跳起來,嘴巴噘得老高,閉著眼睛,滿臉的水珠,驚得打顫。小馨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門口又來了兩個孩子,是孔思涵和他的堂弟,兩個人來剃頭的。爸爸還沒起床呢,他們來得可真早,人們一般都是吃過了飯,中午才剃頭的。這兩個小傢伙,也不認生,逕直大搖大擺走了進來。想是孔思涵已經對堂弟介紹過了,這是他的同學家的理髮廳。

那個圓頭圓腦的堂弟抱著一本卡通書,進門就爬上皮轉椅上,高高地坐著,兩隻腳神氣地吊下來,也不和這兩位淑女打招呼,嘩啦嘩啦地翻著書。孔思涵走到樓梯口,伸頭看看兩個女孩子,見她們都濕著小臉,披著頭髮,擠眉弄眼地當沒看見他,他也不屑招呼,轉身離開後門,踱著方步,自顧自走到鏡子前,好奇地將那些梳子、剪子一把一把拿起來看,有一把梳子又大又圓,齒子摸上去軟軟的,孔思涵便舉著它在腦袋上梳了一下子,不料背後有人探出頭來,嘰嘰嘰嘰地笑。孔思涵趕緊放下梳子,臉紅了。

秦思雨的手指刮著臉皮,唱歌似的說道:「不害羞,不害臊,小男孩還梳頭。」

孔思涵爭辯道:「我沒有梳頭,我就看一下她家的梳子。」

他看到小馨披散著頭髮,就說:「小馨才會梳頭。你們女孩才梳頭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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