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大師王國維長辭於世已近90年，留下子女八人，他生前所預言將在中國發生的「最可怕之社會運動」一一應驗，他的子女也未能逃過此浩劫，在各種政治運動中離散，歷經生離死別。他的四個子女在離散40年後，於1987年在香港重聚，喟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感恩父親留下的精神財富，誓將父親獨立之精神傳承下去⋯⋯
一代國學大師王國維，一生清寒，潛心學術研究，因《人間詞話》和上古史研究而聞名天下。1927年，蘇聯支持的國民政府即將佔領北京，眼見國民黨引狼入室，共產黨在中國興起，王國維不忍目睹中華文明的淪落，於當年6月自沉於北京頤和園昆明湖。他育有八名子女，曾經苦心規勸子女要遠離政治漩渦，他擔心在共產激進思潮的催化下，「最可怕之社會運動恐亦有之」。果不其然，在他逝世二十二年後，共產暴政席捲了中國，讓這個古老的民族歷盡劫難，他的子女亦是歷經苦難，成為了歷史的見證人。
40年後香江重逢 驚聞兄長守節自盡
1987年，恰逢王國維先生自沉頤和園六十周年，六十年的風風雨雨，兄妹手足八人，流離各地，尚在世的僅存四人，均已至古稀之年，四人年齡總合，恰好三百歲。三子貞明與長女東明居於台灣，五弟慈明、六弟登明身在中國大陸，當時的大陸與台灣還不能來往，香港則成為了兩岸手足相聚最好的中轉站。
在這次難得的相聚中，長女東明第一次聽聞二哥離世的原因，不禁潸然淚下。這段經歷被首次記載於她的傳記《王國維家事》中。
二哥高明是她最崇敬的一位兄長，他把父親的事業繼承得最好，在郵局工作的他，一直沒有放棄家學，並利用休息時間寫出了《人間詞話校釋》，《南唐二主詞校訂》，並有大量對《全宋詞》的考據筆記，獲得學界讚譽。正是這樣一名繼承父業的良心文人，沒能逃過十年浩劫，無奈追隨父親腳步，以求氣節而自盡。因研究古文化被打成右派的他，被開除公職。文革期間，他被推為街坊委員會的主席，要主動推行各種運動，讓他無法面對自己的良知。1969年的一天，家人發現高明一整天都不在家，待他晚上回來，就問他到哪裏去了，他說在頤和園坐了一天。家人問他為甚麼？他說也想投湖自盡，但因遊人太多而放棄。到了第二天，二哥真的服下農藥自盡了。
高明之死，被認定是「畏罪自殺」，家中2,000多冊線裝書全部被沒收，其餘藏書和歷年積累的文稿和資料全部被焚毀。
在這一場史無前例的動蕩中，遭受不幸的又何止二哥王高明一人呢？二哥的兩個兒子也都被劃為「右派」並被「流放」到邊疆，二嫂接受不了這些殘酷的現實，身體很快就垮掉了，先是癱瘓在床，後來又在精神分裂中去世。共產暴政給知識份子家庭帶來的苦難，罄竹難書。
殉中華文化 抗共產暴政
在這場聚會中，子女們自然追憶父親國維往事。
民國十六年（1927年）六月二日，一個普通的早晨。父親盥洗完畢，穿戴整齊，一如既往與子女用早餐，之後前往清華校園工作。時至中午，母親久等未見父親回家吃午飯，就命三子貞明去學校找父親，在校門口問車夫，才知他坐車前往頤和園。下午四時，得知父親噩耗，家人悲痛欲絕。內衣口袋藏有給三子貞明的一封遺書，紙已濕透，但字迹分明，其中用十六字給後人留下了無盡的沉思：「五十一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時年僅五十一。
有關王國維的沉湖之因，各界眾說紛紜，維其好友兼同事陳寅恪深能理解：「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其所受之苦痛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義盡也。」他的意思是作為一名真正的知識份子，最關心的是文化的存亡，若文化已亡，那即使肉體在，也如同行屍走肉，不如一死心安。
對於當時甚囂塵上的共產主義運動，王國維認為這種過激思想不僅不能解決資本主義的問題，反而有毀滅人類文明的危險。在巴黎和會之前，他致信與北京政府有關係的友人柯劭忞，請他建議中國代表在巴黎和會上倡議世界各國，建立剿滅共產黨的「神聖同盟」，然而在當時並沒有引起重視。對中國的局勢，他做出驚人的預言：「以共和始，以共產終」。
不出所料，1927年國民政府「聯俄容共」的北伐軍逼近北京。北京學界聽到共產黨在湖南搞土改的慘狀，特別是知名學者葉德輝被共產黨所害，人心惶惶。清華研究院甚至決定提前放假，讓師生儘快逃離北京。
仔細揣摩先生留下的遺書，頗有深意。「只欠一死」是宋末愛國詩人謝枋得的話。謝枋得在蒙古人滅亡了宋朝之後，拒不接受元朝的徵用，說「宋室孤臣，只欠一死」，後來他被強行帶到北京後，果然絕食而死。而「世變」，就是中華文化衰落的境遇。「義無再辱」是說士可殺不可辱，與其像葉德輝一樣被共產黨批鬥而死，寧可投水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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