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傳出消息，以「富察」自稱的台灣「八旗文化」總編輯李延賀，三月到中国探親掃墓時，被上海国安秘密拘捕，迄今下落不明。八旗出版過不少中共「禁書」，除了蒙、藏歷史書外，2019年也出版了《紅色滲透》，揭露中共在全球各地的滲透手法，擺明跟黨對着幹。這次富察被捕，很多人都認為是「銅鑼灣書店」翻版，包括林榮基。
耐人尋味的是，同樣在昨天，李敖之子李戡在FB發文，言之鑿鑿指控富察是中共在台臥底：「富察（本名李延賀）是中共派來台灣工作的黨員，他這次被抓，不是因為作為知識份子被打壓，而是因為作為黨員在台灣工作失敗而被整肅。」（注1）
李戡舉出五件事，如富察的共產黨員身分、旺中對他離奇撤控、富察在台灣出版「禁書」，仍可安全出入中国等，試圖「證明」富察是共諜。李戡的論證，這裏就不複述了，有興趣者可參考文末連結的原文。我不認識富察或李戡，也沒有內幕，但光是看新聞報道，就覺得整件事很不簡單。以下是我的三點觀察。
一、富察為什麼冒險前往中国？
先談富察的背景。他原名李延賀，滿族人，1971年生於遼寧岫岩，有中文博士學位，依親移居台灣前，曾任職上海文藝出版社副社長。2009年，富察在台灣成立八旗文化出版社；2013年，在台灣取得居留證（他的妻子是台灣人）。
富察在台灣出版過許多中共眼中的「禁書」，有姚文田、銅鑼灣書店的前車之鑑，憑常識也曉得踏足大陸有多高風險，為何偏向虎山行呢？自由亞洲電台訪問了讀書共和國出版集團社長郭重興，郭透露富察三月中去中国的原因，是為了掃墓及到瀋陽探望病母，但入境大概三四日便失去聯絡，其母親也沒見到富察。（注2）
如果真是為了探望生病的母親，理由是成立的，正如回香港探望丈夫的李卓人太太，就算風險再高，有時候也身不由己。但郭重興和李戡都提到，過去富察也曾經回過中国——李戡更明言是2020年中，而年初他才出版了一本把解放軍罵得狗血淋頭的書——卻安然無恙。那麼富察三年前又為什麼要回中国呢？
二、富察之前為什麼能安全出入中国？
以富察的「禁書」出版人背景，居然能安全進出大陸，的確有夠奇怪。不禁想起香港「蔡天鳳案」疑兇鄺港智，之前多年被香港警察通緝，也照樣自由出入大陸，很不尋常，至今港警也未有交代原因（相信永遠也不會交代）。
憑常理推斷，不管富察抑或鄺港智，以他們那樣有問題的身分，而能有恃無恐，往返中国大陸，很難相信背後沒有「強力人士」撐腰。再看事件曝光後，富察家人及出版社的反應，不是像林榮基所建議那樣，盡力呼籲各方聲援，反而要求揭露事件的作家貝嶺刪帖，希望低調處理，讓富察在「某種安全」的情形下，能重獲自由並返回台灣，憑此蛛絲馬跡，我們就猜到富察在中国必有強勁人脈。
我自己也聽過幾件類似的事。時、地、人等詳情不便透露，總之是有人在大陸被捕，靠親友暗中找親共的有力人士營救，最後得以脫險。這些事情由始至終都不曾見報。富察家人希望低調處理，顯然是因為正在「講數」，不想節外生枝，但如今貝嶺把事情抖出來，此路還是否可通，結果就不好說了。
三、富察是中共臥底嗎？
李戡發文後，台灣有些人信，也有些人不信，這很正常。但不信的人，似乎也未有逐點反駁李戡。李戡跟富察有私怨（因為富察出版的書，有一本曾指控李敖被中共收編），確屬事實，但我們不能單單因為兩者有私怨，就無視李戡對富察提出的質疑。李文所舉出的幾件事，如果全部屬實（我至今未見有人駁斥），的確令人覺得富察背景很不簡單。
但問題是：那真是富察當共諜的「證據」嗎？正如我上文所講，富察極可能得中共有力人士撐腰，才有恃無恐「回鄉探親」。但「有人撐腰」和「做間諜」之間，畢竟有一段距離——以事論事，我認為李戡所舉的事例，只足夠證明前者，卻未能坐實後者。當然，我也無意論證「富察不是臥底」；只能說根據目前公開的資料，我們不知道富察是不是共諜。
關於李戡的指控，其實我最不明白的一點是：既然早知道富察是「共諜」，為什麼李先生一直保持沉默，卻等到富察被捕，對方無從反駁的時候，才忽然當吹哨人呢？我得承認自己不了解台灣人風俗，但憑常識判斷，幾年來知情不報，跟「共諜」來往，這不就是「通敵」嗎？（有讀者已留言指正：李戡之前已指出富察的嫌疑，見注3。上文查證未周，謹向李先生致歉。）
最後，李戡說富察被抓，是「作為黨員在台灣工作失敗而被整肅」，亦語焉不詳。眾所周知，富察在台灣的「工作」，是出版違背中共主旋律的「禁書」（這當然可以是掩飾）。然則李戡該告訴大眾，富察真正的「工作」究竟是什麼、他又如何「失敗」，那麼「共諜」指控才有說服力，對嗎？否則富察現在被捕，其實也可這樣理解：保護富察的人在大陸已失勢，所以他才被抓。
涉事各路人馬都非常奇怪，今後事態發展，值得大家密切留意。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版文章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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