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前後,同學們都會站立說老師早晨、老師再見;然後早上是唸主禱文,放學前唸聖母經,七年如是。但我既不是教徒,也不見得每天如何認真地唸經,也當作學習英文文字文法,練習英語發音而矣,從來沒有發生過甚麼事故。爭取中文成為法定語文運動時,我穿著橙色拳頭標語T恤做底衫,也沒有出事。
2022年10月5號發生升國旗奏國歌事件後,學校公告:「有學生觸犯校規,在早會結束後,仍不願返回課室或到操場集隊,校方決定以停學處罰學生。」涉事的一共有14名學生,全部被罰停課三天。重點在於觸犯甚麼校規,判處罰停課三天是否妥當。下刪五百字。事情鬧紛紛好幾日後,在校友網絡中看到葉玉樹老師敬告:「對新近荃濟惹起大眾關注事情的意見」共有八條。
葉師是我非常尊敬的老師,暱稱大聲葉,當年教中文課時,他還在唸新亞研究所,對陶淵明的「聞多素心人,樂以數晨夕。」的「數」字輒有新解,忘然自得;聽老師課眉飛色舞,聲情並茂,不知下課鐘聲之將至。中三年級那一年,記得葉師要我將校隊名單中一人相片掉換,召我入隊。可惜的是過不了幾天,我在石硤尾硬地足球場踢波斷腳,休學了一個月;雖然中四那一年還是校隊成員,但上加路連山南華會學法成為職業足球員的美夢,已成泡影。
葉八條第一至四,都是說校方本著同學前途為宗旨,切忌「犯上此法後果的嚴重,」第五條勸喻稚子不要:「與法鬥,與勢鬥,與理鬥」作出不智的抗爭。很符合香港仔的識時務者為俊傑,犬儒一點就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第六、七條剖白校方「責任所在」,對同學「用心本旨」平息事件。第八條「參與荃濟訓導多年……」相信大家一定會肩並手攜,懷念永恆的忠誠博愛 —— 濟記精神。字字琢磨鏗鏘,情理兼融,老師杏壇祭酒;意見書致荃濟師生、校友與同學啟;關愛情懷,溢於言表,能不動容。
天主教辦學,和共產政權辦學有著基本矛盾。天主教辦學以人為本,人溺己溺,共產政權卻是「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萬歲」管治一切。君不見前上海主教龔品梅(02.08.1901-12.03.2000)在中國被囚33年,今有高齡香港榮休樞機主教陳日君受審。修士們辦學是天上人間,不為物慾,少了個人休戚榮辱;現今校長們高薪厚職,為了個人浮名,還有家累,難怪以我為本,也是人之常情。只盼望香港不會重回文化大革命狂飆年代,學生不會在家鬥父母,在校鬥校長、老師,腥風血雨,沒有愛,只有階級鬥爭。多少勵志青年,一代精英的慘劇:張志新、林昭、老舍、傅雷、陳夢家、吳唅、鄧拓、田漢、聞捷、李廣田、言慧珠、儲安平、周瘦鵑、顧聖嬰……位位都是夜天裏璀璨的星星,念之每每有錐心之痛。
不是每一個學生都要做少年黃之峰、周庭、賢學思政,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般肝膽襟懷。但沒有家哪有國?沒有個人哪有家?沒有思想解放獨立自由的個人,哪個集體主義可以奉主名而來行不善,絕對清零的防疫政策不是項莊舞劍嗎?
多少年前,葉師召飲,座中都是豪英,校友洪清田伉儷、馬龍伉儷、林超榮伉儷等等在座,初識屈詠姘,靜若處子,竟夕不發一言。又多少年前,每周捧讀一周刊人物專訪,激心欣閱屈詠姘和陳惜姿的文章,人物取材角度、深度、結構、剪裁、圖片,都見心力所在,作者被訪者活現活形,文字灑麗撩人,兩人文風相近,讀者只有偏愛。惜姿惜墨,進入中文大學工作後不多見作品。詠姘筆耕不輟,日日專欄;但缺乏了從前被訪者獨特精彩內蘊外涵,失去了氣場,專欄多了難免急就章,加上主題先行,歪理難以服人,文章自然不好看;文字流暢依然,但色彩靈氣頓失。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惜哉。詠姘更奮不顧身,「抨論」濟記事件,辯說治校何須要問准全世界?此語中的,學校自主,也不要動輒報警處理,小事化大,今次報警或屬巧合,但校方在高位者威權辦學心態水平,可思過半。
陽光下,玉潔冰清,起底何懼?詠姘三名女兒相信都是負笈英倫,英女王伊利沙伯二世的頭像換成了英皇查理斯三世;但起碼不用思量如何應對食早餐,升旗禮,唱不唱國歌。為了子女前途幸福,家長都可以人格分裂。
不少濟記校友被起底,浪跡天涯處處家。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昔日六羽茶香,鏞記嫩鵝,阿蟲護生漫畫,樂以數晨夕,如夢如幻如電,今生再難期。陶淵明即是陶潛:
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遊。
願與師弟們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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