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不殊,舉目有江河之異。

北威爾斯史諾登雪山令人神往,身不能到,心嚮往之。雪山因四億多年前火山噴發形成,經歲月沉積冰川琢磨,山巒層疊,最高點1085米約3559呎,成為威爾斯及英格蘭第一峰。山上恆常多雨,大風吹,雲繚霧繞,要拍一張欲窮千里目的照片談何客易。天色絕好時,理論上可以對看蘇格蘭恢宏的第一山,近一點可以看到愛爾蘭、曼徹斯特、倫敦、康禾等地方,可惜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這樣的緣份。

三天前一行52人32女20男從住宿的難得島旅館出發,穿梭滿目青蔥的國家公園森林前往火車站,登山火車軌百多年前建成,最高的四分一車軌仍在維修,要到明年才竣工。車廂只坐60人,來回票價每位£34,冬季及天氣惡劣時停駛,每年迎送近十五萬人登山,一票難求。沒有其他車路可以上山,每年約四十萬名健行者只得隨六條途徑徒步上山,難度不同,發生意外時,失去生命也是常有的事。火車單程車程45分鐘,在山上逗留30分鐘後,乘坐原車回程;步行上山一趟大約需要四個半小時,下山二個半小時。

團友水魚自馬來西亞來,可惜丈夫離世多年,一個人住在自置長者屋苑,樂天知命,扶住手杖每次都是最先報名參加旅遊,英文名字諧音水魚遂成暱稱;小燕子生於富貴之家,童年時家庭變故衰落,在英國生活掙扎了超過半個世紀,多名孫兒女都是拿獎學金唸大學的,可惜丈夫也去世了一段日子,舊時王謝堂前燕,今日是一名模範義工。年紀最長的團友93歲,和他的金毛老伴也是甚麼地方都會去看看,能行則行,要坐就坐,能夠和一大團舊雨新知共宿共食共遊,甚麼都不用計較;一名儒商和太太胼手胝足經營餐館外賣店幾十年,家業有成,兩名女兒美麗得不可方物,是專業人士,太太這一年來身體急遽變化衰退,語言窒障,舉步維艱,需要24小時貼身看顧,幾經憂慮他們帶著輪椅來旅行,旅遊車首發時先給妻子餵食了一粒鎮靜劑,心內挫敗,無語問蒼天,也是無可如何的事,希望不會給別人帶來更多不便;另一位從新界來的老華僑,和老伴由北到南打滾從事飲食行業,妻子行得走得食得,喜歡唱卡拉OK唸唸有詞,但獨自出門就忘記了如何回家。一行人大部份是先行者,也有一部份是初到貴境,有廠家、金融達人、紫微大師;山看人,人看山,人看人,吹來一陣陣道風,吹散人世間多少不如意事。

詩人從太空看地球像一個爛蘋果:

而且好像 / 還給蘇聯坦克 / 狠狠的 / 輾過

那是一九六九年四月四號寫的蘇聯1968年輾過捷克,如今2022年四月俄羅斯蹂躪烏克蘭,這世界是否正在往後退?

史諾登雪山是電影六福客棧1958年全片取境的地方,1902年出生在倫敦N18區的真愛,蒙聖召獻身到中國傳教,身高不過五呎,貌寢,終身不談愛戀,連學習中文也不過關,不被外方傳道教會錄用;真愛只得努力打工自費乘坐西伯利亞火車輾轉來到中國,開設八福客棧招待往來驢商,藉此傳道。學懂華語後,便協助國民政府推動反纏足運動,開辦孤兒院。1937年日本侵華,真愛孤身帶領一百名孤兒從江西陽城縣逃難。放棄英國籍取得中華民國國籍的真愛,1949年後不被接納回到中國大陸事奉,在香港流連幾年之後,到了台灣繼續照顧孤兒的志業,1970年在台灣逝世,下葬新北。電影由瑞典籍大美人英格烈褒曼領銜主演,還加插了一段浪漫愛情傳奇,也許是商業電影無可如何的套路。真愛就像是史諾登雪山山岩荒草之間迎風特有的稀世品種:史諾登百合。

香港藝術家尹子聰上世紀末去了威爾斯大學攻讀紀實攝影,曾以19日登上134座香港高山;12日用獨木舟尋遍香港107個荒島,憑光影紀錄這個城市的幻變。2018年他重回史諾登山,預算上落100次,每次拍攝一幀照片。後因事故要趕回香港,只能在22日內上落史諾登山50次,回到香港爬上獅子山50次,湊成一百數。他曾以三小時四十分鐘速度完成上落史諾登山一次,不少日子都要一日內來回上落三次。每次拍攝的照片都一樣,都不一樣,有沒有找到了山若有靈的仙氣?還是像希臘神話西西弗斯那般徒勞宿命?

年輕時經常在周日獨自整天攀山,一次在獅子山岣嶁向陽之處,和風輕巧吹散半春雲霧,一株野白百合低首迎風挺立,驚艷淡素,終生未忘。花開過,種子就會播散到海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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