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有種表達，叫做「肯塔基擁抱」，如果一個美國人跟你說咱們來個肯塔基擁抱吧，你別真的衝上去把別人摟在懷裏了，他的意思是，想跟你喝一點兒美國本土肯塔基產的波本威士忌。因為這個威士忌帶有很重的焦糖和香草味，你可以體驗那酒剛過舌頭，自己就往嗓子裏跑，又辣又甜，這野性的感覺就是「肯塔基式擁抱」。這酒代表著美國人骨子裏深厚的對自由的追求。

不過你知道波本威士忌是怎麼命名的麼？波本是一個法語詞，Borbón，法國的波旁王朝幫助美國人打敗了英國人，贏得了獨立，所以美國人給酒起了這個名字，屬於飲酒思源。波旁王室成員多保守、宗教守正。美國人的社交生活中，喝波本酒，說borbon這個詞，暗示對方是保守主義者的意思。

在法國大革命期間，路易十六和王后被送上了斷頭台，法國就開始了革命與王朝復辟之間的拉鋸。這邊喊完「我王萬歲」，那邊就接著喊「共和萬歲」。也是人類歷史上最複雜的一段思想、社會體制的爭論、實踐，探索變革的時期，主要也來自於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之間思潮的衝撞。

在這期間，有個短命的、只存在了兩個月的政府，後代人也有認為它是無政府主義，壓根就不算是個政府，但是這個短命的政權，卻像一種極其怪異的生物體降落人世間，它擁有人類語言中最美好的詞彙：民主、自由、平等，帶來的卻是屠殺、暴力、毀滅。

我們今天說說，巴黎公社。

被砍頭的王后，波旁王朝的瑪麗有個外甥女，是西班牙女王伊利沙伯二世。1870年的春天，女王宣布退位，西班牙的政府想請普魯士國王的堂兄去當國王，法國人不幹了。法國說普魯士要是去當國王，法國不惜宣戰。本來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已經忍了，勸自己堂哥別去西班牙當國王了，咱們就在普魯士，喝酒打獵唱歌，不去惹麻煩。普魯士的鐵血宰相俾斯麥接到國王讓他辦理的電報稿後，問德軍參謀總長毛奇，咱們跟法國人開戰能打贏麼？毛奇說，軍事上沒問題，差一點兒士氣。俾斯麥一笑，士氣，好辦。

他把威廉一世的電報給改了。原來國王說的是：我們不繼承王位這個事情我已經表過態了，跟法國大使就沒必要再重複了。客客氣氣的。俾斯麥一改，變成了：「國王陛下拒絕接見法國大使，再也沒有甚麼好談的了。」然後把這個電文在報紙上公布，法國拿破崙三世被激怒了。德國人也生氣，法國居然敢這樣欺負我們的國王。普法戰爭爆發。結果法國軍隊在關鍵的一戰「色當戰役」徹底失敗，法蘭西第二帝國皇帝拿破崙三世與率領的十萬法軍投降普魯士。

普法戰爭是產生巴黎公社的大的歷史背景。這裏要說說巴黎公社暴動的第二個原因。拿破崙三世上台後，對原來的革命思潮和公眾集會予以合法化，於是人們在巴黎市郊大倉庫裏開會，在咖啡廳中共商國事，盼望實行共和制或者某種程度上的民主，但是究竟要的是甚麼，怎樣實現這個革命的夢想？並不清楚。

這個時候，馬克思1864年創辦的第一國際，還有自稱是飄盪在歐洲的幽靈的《共產黨宣言》，從組織形式和理論上給這些在大倉庫開會的革命者和咖啡廳的議政者們指明了一條方向：階級鬥爭、暴力革命。

這個第一共產國際，最早來源於信仰撒旦的光照派。它的綱領是甚麼呢？廢除私有財產；廢除家庭婚姻與倫理道德；廢除所有宗教信仰，與在法國大革命時期架起斷頭台，殺皇帝、殺敵人、殺同志的雅各賓派，是同一個祖宗。這回，這個幽靈飄到巴黎上空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俾斯麥，多麼老練的政治家，看到巴黎的高度政治狂熱，對自己的軍隊說：撤。德國人耀武揚威進城之後，很快就離開了。法國的臨時政府也著急去了凡爾賽。這下子出現了權力真空。

抗擊普魯士人的民間武裝——國民自衛軍對臨時政府越來越不滿，臨時政府的總統梯也爾這時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慌甚麼，蒙馬特高地上的400門大炮，你們還沒有搬出來，去，把他們搬到凡爾賽去。去過巴黎的朋友知道，蒙馬特高地可以俯瞰全巴黎，相當於廣州的越秀山，長沙的岳麓山，都是名城的制高點。

結果就在蒙馬特高地，為了爭奪這些大炮，1871年的3月18日，城市暴動開始了，巴黎公社成立。十天之後，選出了公社中央委員會管理城市。公社81名中央委員會成員，近一半是第一國際成員。

在巴黎公社掌控巴黎期間，馬克思保持跟公社委員的通信。在巴黎公社結束之後發表的《法蘭西內戰》小冊子，反映出當時馬克思非常具體的指導巴黎公社，怎樣宣傳梯也爾的罪行，宣傳他的部長們是賣國賊、騙子、嫖客，在名譽上搞臭梯也爾政府。

巴黎公社高喊民主自由的口號，實際呢？掌握政權之後迅速變臉。它禁止巴黎的幾家主要報紙出版的同時，出版了自己的報紙，抨擊敵手。公社反對普選，當不滿巴黎公社的市民開始遊行要民主、要普選的時候，國民自衛軍無情地向他們開槍。巴黎公社沒有忘記他們來自撒旦的指令，摧毀宗教信仰的使命，兩個月的時間就把全巴黎的教堂都關閉了，甚至槍殺大主教和神父。

凡爾賽軍攻入巴黎城的第二天，巴黎公社開始放火燒城。

杜伊勒里老皇宮全部焚燬，羅浮宮、盧森堡宮、巴黎聖母院、巴黎歌劇院、市政廳香榭麗舍大街兩旁的豪華飯店和高級公寓樓都被縱火。五月的最後幾天巴黎被濃煙籠罩，彷彿末日審判。

巴黎公社存在了72天。一群流氓、暴徒、殺手就這樣將曾無限瑰麗的巴黎毀於大火中。但是共產黨領袖們都對巴黎公社有著最高的評價。對於失敗原因，幾乎無一例外的認為，就是因為巴黎公社建立之後沒有嚴厲地鎮壓反革命份子，急著搞民主和城市管理，人殺少了。馬克思一再讚揚恐怖主義。他還寫道：「槍斃──是共產黨政府的全部職能。」

埋葬最後一批被處決的公社社員的拉雪茲公墓，有一塊公社社員牆，是巴黎公社最著名的紀念地。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總有穿著呢子大衣的來自前蘇聯和東歐陣營，或者穿著中山裝的中共幹部前來祭拜他們的共產運動先驅。進入二十一世紀， 看不見俄羅斯人的蹤影了，中共官員換上皮耶卡登西裝，和一些本來巴黎公社要打倒和消滅的對像——中共資本家來了。有意思的是，除了法國當地人，這些年不少西方自由世界的社會主義者來拜謁巴黎公社這個共產運動老祖先的也多了起來。其中也有不少來自波本威士忌的故鄉——美國的獻花者。

當你興高采烈的描繪你的夢想時，我總是小心翼翼的判斷幽靈是否進入了你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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