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漢良填詞的筆名,叫「卡龍」。卡龍不算多產,但有幾首我小時候聽過,至今記憶猶新的金曲,如〈天籟…星河傳說〉、〈月半彎〉、〈人似浪花〉、〈再見 Puppy Love〉等,都出自卡龍手筆。不記得從哪兒聽說,「卡龍」一名取自相機牌子Canon,暗中反映了他的攝影喜好。

難得訪問當事人,自然要求證一下。結果出人意表。葉漢良笑說:「我和Tommy Leung(唱片監製梁兆強)當年晚晚打麻雀,第二朝寫完歌要取筆名,Tommy開玩笑說,咁不如叫『卡窿』啦。我想想也未嘗不可,就順水推舟,扮成是Canon的音譯。」哈哈,聽葉先生話當年——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

3. 星河 有一串星際流火

自1979年葉漢良參與製作了徐小鳳第二張專輯後,就正式開始了填詞生涯,也當上唱片vocal監製,負責監督唱歌的部分。那時候他才25歲出頭,只是畢業不久的「死𡃁仔」,但大歌星如徐小鳳卻要聽他指揮,試過碰壁嗎?

葉漢良憶述,前輩藝人待他很好,不會耍大牌,「有次小鳳姐錄歌,我建議『呢個位可以多啲感情喎』。她說:『係咩?等我聽多次。』我說,『唔好意思,洗咗啦。』哈哈,她也只好再唱一遍,沒發脾氣。前輩藝人都很尊重讀書人。」

除了小鳳姐,葉漢良跟當年不少歌星都很熟絡。我忍不住問起有「白馬王子」之稱,〈倩影〉的主唱者蔡楓華。「他第一張唱片正是我湊大的。」葉說,「〈倩影〉這支歌搞足我三日三夜。」

填〈倩影〉的時候,是1981年,歌詞版權制度尚未成形,唱片公司僅付了葉漢良「四嚿水」(即港幣400元),就把它買斷了。「四嚿水」是什麼概念呢?1980年一個沒經驗的銀行練習生,月薪大約為1,200港元。以〈倩影〉的流行程度來說,400元實屬賤賣。「賣仔莫摸頭!」葉漢良拋下一句。

在葉漢良印象中,蔡楓華是一位直率和自信的青年,當時人人覺得他前途無可限量。我問有沒有看到他性格的弱點,葉漢良笑答:「我通常留意到的,是他唱歌的弱點。」

我提及跟他同期出道的詞人林振強,葉漢良幾乎馬上說:「佢真係隱世高人!」林振強予葉的印象,是非常內向,不喜見人,「仲怕醜過『巨門』。」彼此雖有業務往來,但僅限於交收歌詞,其實也不必見面。初次見林振強,反而是葉漢良離開Sony,轉工到港台後。

那次張文新約吃飯,同場有稀客林振強。張文新以為葉、林都是詞人,應該「情投意合」。只是沒想到,兩人最夾的竟是同樣「怕醜」,都習慣粒聲唔出。結果,飯局全程只有張文新一人自說自話。

葉漢良早年雖然涉足娛樂圈,徜徉於耀眼的群星之間,但很快便看透世情,沒飄飄然迷失於名利場。才26歲,已填了彷彿飽歷滄桑的〈人似浪花〉,到底是什麼原因?

「我小時候有個花名,叫老伯仔。」葉說,「在教會走動得多,也有點悲天憫人思想。進入了娛樂圈,看見很多人上上落落,紙醉金迷,爭風呷醋,全是過眼雲煙,就開始有〈人似浪花〉那種感受了。」

4. 跟王亭之學斗數的日子

80年代中葉,正值七運開端,破軍當令,確是紙醉金迷的世界。其時香港通街「神算」,一地「半仙」,術數書成行成市,作者賺得盆滿缽滿。例如早年移民加拿大,今天卻非常爱国的王亭之,就是當年在香港冒出頭來的「大師」和作家。他自稱紫微斗數「中州派」傳人,座下有「四十弟子」,葉漢良是其一。到底王亭之的葫蘆賣什麼藥呢?且聽聽葉漢良的所見所聞。

葉漢良接觸紫微斗數,可說是機緣巧合的事。1984年葉的爸爸病了,狀況越來越差,害他擔心不已。友人鄧拱璧說,不如找王亭之算一算,據說很準。人在這種時候,總想尋找些心理慰藉,而葉漢良向來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都抱開放態度。他覺得,不管最後信不信,了解一下亦無妨,於是隨鄧拱璧拜訪王亭之。

其實葉漢良早在70年代唸港大時,已在文社認識王亭之了,只是當時大家只談文學,並未語及術數,之後也沒聯繫。這番重遇,葉漢良心境有變,就開始跟王學起斗數來。由1984年底起斷斷續續上課,至1987年王亭之離港去夏威夷為止,葉漢良跟王亭之學斗數,前後大約兩年。上課地點是灣仔馬師道當舖樓上——那是王亭之的住所,也是一間舊式寫字樓,王在那裏搞出版、寫稿,並教授術數。

學費要多少呢?葉漢良的答案令我意外:「免費。」王亭之當時不但教斗數,還教風水,但不久即對學生說:「其實最緊要學佛。我教術數,只是引導你們學佛而已。」葉漢良上課年代,王亭之的學生只有十多個,「後來唔知點樣越收越多,就有所謂『四十弟子』的名堂。」

由於王亭之不收學費,學生們自然心存感激。那十多個學生,職業背景各有不同,有廠佬,有傳媒人……大家本着「弟子服其勞」精神,各司其職,為老師奔走做事:懂電腦的,就幫忙編寫斗數起盤程式;在出版界有人脈的,就搭路到博益,協助王亭之出書(博益出版的火花叢書就是這樣來的);葉漢良在傳媒任職,就安排他接受訪問。王亭之自己也在報紙寫專欄,深諳宣傳之道,未幾即聲名鵲起。

我聽說80年代王亭之曾推銷一些斗數「秘本」,賣很貴(幾千至過萬港元也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葉漢良說,此事該還「亭老」一個公道,因為出「秘本」原不是王亭之的主意,而是有弟子慫恿:「師父,斗數呢啲嘢咁珍貴,又冇人識,平嘅話冇人買㗎。」

「咁咪賣貴啲囉。」葉漢良笑着說。他透露「秘本」上的內容,其實跟王亭之報紙專欄及博益出版的斗數書一樣。我很驚訝:「賣那麼貴,真的沒有分別?」葉漢良答得風趣:「有,分別在於『秘本』是油印本的size!」

當時一卷「秘本」售價,是普通打工仔一個月的人工,什麼人會買呢?葉說:「我點知咩人買,當時七運嘛,通街都有金執!你支筆識寫字,自然就有人買。他的書傳到台灣,冠上『中州派』名堂,好有諗頭,很多台灣人一見,就算睇完唔明,都覺得有料到。」葉記得,有和尚更從台灣遠道而來,向王亭之拜師學斗數,「我唔明和尚學嚟做乜囉!」

我對江湖流傳的「中州派四十弟子」特別好奇,葉漢良身為榜上有名的一員,對此有何評價呢?他笑說:「呢類好似黑社會名冊嘅嘢,我無興趣。只知道當年有弟子搞了個紫微斗數學會,有人按入門年資弄排名榜,好像蔣匡文排第一。學會成立的時候,也許有四十人吧,我其實跟他們多數不熟,也少見面。」

葉漢良說到這兒,提及近月移居英國後,見過當年斗數班師妹鄧藹霖(80年代有名的香港唱片騎師),但不清楚她是否「四十弟子」之一,因為她上了幾個月課就沒再來了。所謂「四十弟子」,在葉漢良眼中似笑話居多,或像宣傳標語「中州派」一樣,只是gimmick而已。

我又特別好奇,今天的王亭之是著名「爱国人士」,不只出盡奶力唱好中国,更愛屋及俄——比如二月烏、俄開戰後,他馬上在個人網站寫了一篇〈普京已被逼上絶路〉,為普京說盡好話,又把澤連斯基稱為「喜劇演員」——為什麼他當年寧願老遠跑去夏威夷,也不回歸祖国懷抱呢?據葉漢良所知,有兩個可以公開講的原因。

第一個原因很冠冕堂皇,是王亭之稱自己的密宗師父,派他到海外宏揚佛法。第二個原因,是王亭之「屈指一算」,計到自己未來十年運走「天同、巨門」,招惹「口舌是非」,需要避一避。上個世紀,王亭之顯然很嚮往西方世界,葉漢良亦從未聽他說過中国將變好,只記得他「推算」到大亞灣核電廠不久就爆。

1987年王亭之離開香港後,葉漢良曾到夏威夷看他一次;其後王亭之移居加拿大,葉漢良又探望他一次。兩次都是為了探望師友,再沒跟他學斗數。之後葉漢良忙於工作——那是他的黃金時期——斗數這玩意兒就擱下了。倒是1990年,王亭之叫葉漢良幫忙編風水書,又偶然給葉的術數知識多開一扇門。

葉漢良當時根本不懂風水,只負責校閱王亭之提供的材料,機械式編輯成書,叫什麼「中州派玄空學」之類。其間他有點好奇,查一查這些「中州派秘訣」的來源,赫然發現多數抄自《沈氏玄空學》!幾年後葉漢良開始對風水感興趣,覺得直接翻閱《沈氏玄空學》就夠,至於他自己有份抄寫的「中州派玄空」秘笈,則沒有再瞥一眼。

葉漢良跟王亭之和「中州派」的關係,大致如此。

5. 臥看牽牛織女星

90年代葉漢良進入商台工作,擔任總經理——這段日子的故事,另有錄音訪問,本文就略而不談了——有些人知道他懂斗數,時不時找他算命,驅使他不斷質疑、思索昔日所學的東西,尤其是斗數的準繩度、內在邏輯一致性,以及系統結構問題等等。

當時他四十多歲,事業已不像年輕時那樣三級跳,加以見盡浮生百態、悲歡離合,對星曜映射人生的理解,就更透徹更豐富了,「我會想,人既然是上進的,哪一顆星是代表上進呢?」諸如此類的問題,葉漢良不會刻意翻書(更不屑看什麼「秘本」),只趁搭車、上廁、沖涼的時候思考,作為練習腦筋的消遣。

如是者從90年代中葉起,直到2003年,大約十年,葉漢良一邊為朋友和同事推算,一邊檢驗自己的思考成果,逐漸建立出一套迥異於「中州派」的斗數理論。2003年葉有一位大學同學,時任銀行高層,說她和幾個朋友想學斗數,要求葉開班授課。

葉漢良於是借用一個學生在上環的辦公室,作為課室,正式開始教授紫微斗數。當時只有八個學生,連教材也欠奉。葉上課像主持電台節目,興之所至,無所不談,也會即席解盤,遇到難題就設法修正,一步一步鞏固自己的斗數系統,理論也慢慢成形。

身為「四十弟子」之一的葉漢良,他的斗數理論算是「中州派」一脈嗎?葉漢良答得簡單:「我無門無派。」

某天,有學生提議葉漢良把心得寫出來。葉正考慮之際,「好似拍電影咁,呢頭有人叫我寫,嗰頭電話就響——出版社有個老朋友打嚟,居然又叫我寫斗數書!」這就是《斗數卷》的緣起了。

我相信,不管叫上帝抑或命運,冥冥中確是有主宰的,好比葉漢良學斗數前一年,竟無意中填了一首帶預兆的〈天籟…星河傳說〉。我一直以為,他填「在千秋不變星座 存着你或我」的時候,靈感來自斗數。可是葉漢良澄清,1983年他填〈天籟〉時,對術數根本一竅不通,歌詞引發我的聯想,純屬巧合。

談起〈天籟…星河傳說〉,葉漢良說自己從小喜歡看星——不是斗數的星,而是天上的星,「我作為農家子弟,完全明白何謂『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我哋會瞓喺紅毛泥地,望住滿天星斗,覺得舉手就可以摘到。」

由農家子弟,努力向上,成為名校生、大學生、填詞人、電台高層,甚至於術數系統的建構者,葉漢良的確成長於一個舉手可以摘星的時代,可惜很多他的同代人和前輩,卻寧願一輩子彎着腰去執金。

我認識葉先生差不多四年,不止一次聽他說過:「九運來到,就會把七、八運的價值觀和既得利益者,統統掃蕩淨盡!」

我期待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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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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