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大家

樂隱江南,風雅餘生

曾經,他也有積極入仕的熱忱,秉持「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使命感,為王朝盡心盡力。作為武將,他嚴明軍紀,護衛一方;作為文臣,他更是提出了修文治國的真知灼見。當意識到憑藉一己之力無法扭轉朝政時,淡泊名利的貫雲石,選擇激流勇退,徹底脫離官場。

他用另一支《清江引》,表達斷絕仕途的心聲:

開篇二句猶如警世名言,向那迷戀仕途之人發出振聾發聵的警告:追逐功名就像坐在下坡的車子上,隨時可能車毀人亡,有誰能看透其中的凶險?接下來兩句,闡釋驚險的根由,道出禍福無常的仕途真相。昨天還是大權在握的朝臣,今天就可能登高跌重,慘遭禍患。

揭露宦途險惡,還不是曲子的主旨。作者點醒了癡人,更要為他們指一條明路:怎麼比得上我躲避政治鬥爭,在歸隱中享受安樂生活呢?安樂窩是宋代高士邵雍的居所之名,作者用此典,道出隱居的快樂安逸。通篇曲詞直抒胸臆,豪放而不粗鄙,言淺而內涵深遠,盡現曲家本色。

隱居後的貫雲石,活得更簡單真實,也更逍遙自在。他的許多軼事,都是在他隱居時期發生的。最知名的一件事就是「詩換蘆花被」。一次,貫雲石乘漁船遊覽梁山泊,他見漁翁有一條蘆花絮做的被子,極為清新別致,就出言索要。這漁翁也非凡輩,不要絲綢財物,只要貫雲石作一首詩來換。於是他援筆而成:

作者借蘆花被抒發了清高自守的情懷,這件事也被傳為佳話。後來,貫雲石乾脆以「蘆花道人」為號,表達飄然世外之志。

有一天,幾位文士在虎跑泉宴飲賦詩,要求以「泉」為韻。其中一人反覆念著「泉、泉、泉」,久久不能成詩。貫雲石在一旁見了,有心相助,上前打斷他的話:「泉、泉、泉,亂迸珍珠個個圓。玉斧斫開頑石髓,金鉤搭出老龍涎。」語驚四座。眾人連忙問:「您就是貫酸齋先生吧?」貫雲石笑著說:「然、然、然。」遂和眾人入席暢飲,大醉而去。

貫雲石的文名越傳越廣,他每到一處,名士便從之若雲。他的詩文墨寶,也是大家爭相訪求的對象,誰要是能得到片言尺牘,就像獲取美玉一般欣喜。這倒成了貫雲石的一樁煩惱,違背了他隱居避世的初衷。因而,他經常更名易服,隱匿行跡,甚至跑到街市上賣藥。

說到他的藥,可不是一般治病救人的藥,貫公出售的,可是號稱「天下第一快活丸」的獨家秘方。若有人來光顧他的生意,貫雲石就哈哈大笑,攤開雙手竟然空無一物。看懂他深意的人,便大笑而去。原來,他賣的不是真的藥,而是在提醒世人,要擺脫對功名利祿的執著,才能體會生命真正的快樂。這與他的諷刺功名的曲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盛世精神,山水之樂

武有戡定之策,文有經濟之才。這樣一位傑出的賢才最終走向了隱逸,這或許是國家的不幸,卻是文壇的一大幸事。貫雲石以外族文人的身份,躋身於漢族士人文化圈,甚至成為一代名家,為多姿多彩的元曲作品更添幾分恢宏氣勢。

在短短的三十九年人生歷程中,貫雲石留下了近八十支散曲,以寫山林隱逸生活和相思戀情為主,風格上屬於豪放派。他的作品中,還有讚頌盛世王朝和摹景抒懷之作,展現出貫雲石精神世界的另一面。

元朝疆域遼闊,民族眾多,前所未有的大國氣象,讓元人生出超越前代的盛世心態,在文人筆下也呈現出清俊開闊的氣勢。從元初到至大、延祐年間,這種心態醞釀、發酵到達頂峰,從貴族到下層文人,都跨越民族界線,寫下謳歌大一統王朝的作品。貫雲石的《新水令‧皇都元日》,就是這種文學風尚下的產物,其中兩段為:

此曲寫得氣壯山河,作者熱情洋溢地歌頌了天下歸心、國泰民安的盛大功業。有些詞句更是直陳心中所感,認為元帝治理的國家的疆域、國力都超越古今,最為強大。全曲既有江山富足之豪邁,又有歷覽往古之襟懷,反映了元代文人剛健自信、開闊磅礴的時代精神。

這樣的盛世情懷,讓貫雲石作官時,能夠以家國為己任,建言獻策保障國家昌盛繁榮;也讓他在歸隱生活中,同樣以曠達灑脫的胸襟看待世間萬物,寫景詠物的作品同樣寫得浩蕩壯闊。比如這首描寫西湖冬景的《小梁州‧冬》:

寒冬時節,風雪交加的西湖,已不是春夏時節的旖旎風光,竟然有了北國壯麗恢宏的特質。作者先寫天地間的大環境,山峰彤雲密布,寒風凜冽。緊接著描繪大雪紛飛的情景,雪花彷彿從高懸的銀河落下,白茫茫覆蓋大地萬物。作者視這冰天雪地,猶如仙境一般的水晶宮,並在船上舉辦盛宴,開懷暢飲。他的超然和閒適,為蕭瑟寂靜的西湖增添許多生機和趣味。

這就是貫雲石,一顆降落凡塵大明星,一位寄情山水的曲中仙人。在元曲作家中,他的生平經歷令人豔羨,他的品格和文采更令人銘記。◇

清‧徐揚繪《姑蘇繁華圖》局部(公有領域)
清‧徐揚繪《姑蘇繁華圖》局部(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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