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才子 看似錯位的安排(上)

李後主的詩詞流傳千古，得到廣泛共鳴，成為備受後世景仰的詞中之帝。宋徽宗以瘦金體書法和花鳥畫，開創了詩書畫印為一體的文人畫新局面。

南唐後主李煜與宋徽宗趙佶，既是才子皇帝，又是亡國之君。從九五之尊的天子淪為降虜階下囚，從錦衣玉食、歌舞昇平到顛沛流離、軟禁摧折，李煜被毒殺於開封，趙佶病死在五國城。政治上完全失敗，但李後主的詩詞流傳千古，得到廣泛共鳴，成為備受後世景仰的詞中之帝。宋徽宗以瘦金體書法和花鳥畫，開創了詩書畫印為一體的文人畫新局面。

「作個才人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

李煜一心嚮往遠離塵寰的逍遙自在，自號鍾山隱士、白蓮居士。趙佶只想畫一輩子的畫——「已有丹青約，千秋指白頭。」

藝術家和政治家需要的是南轅北轍不同的素質，他們本不願做皇帝，也不是當皇帝的料，都是因哥哥去世，命運把這兩位身不由己的文藝青年推上了皇位。正值國運衰落、內憂外患之時，沒文韜武略，更沒有力挽狂瀾的雄心與魄力，治國無能，卻把那偎紅倚翠、風花雪月、琴棋書畫發揮得淋漓盡致，直到江山社稷斷送，嚐盡痛苦屈辱而終。是個人悲劇，也是國家的不幸，是投錯胎、入錯行？上蒼似乎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

浴火重生的千古詞帝

趙匡胤平了李煜的三千里江山，而李煜也開了宋詞的先河。武力強權與文化軟實力，此消彼長，輪番重演。南唐文化無聲地滲透到宋朝的歷史中，在大宋開國後的百餘年裏，李煜的詞句成了宋朝最為著名的文體。

李煜前期作品多反映花前月下的浪漫情愛和富麗風雅的宮廷生活，如《一斛珠》、《菩薩蠻》、《玉樓春》等。975年亡國後的詞作題材廣闊，滄桑巨變，興衰榮辱，家愁國恨，悲歡離合，感慨益深，於痛苦中提煉，血淚鑄成，字字珠璣，情真意切，悲涼深遠，淒惻動人。《望江南》、《相見歡》、《子夜歌》、《浪淘沙》、《烏夜啼》、《虞美人》，一首首泣血的絕唱，深入人心，感人肺腑，朗朗上口，內涵豐厚，世代傳誦，使跌入谷底的亡國之君鳳凰涅磐，浴火重生，成為千古詞帝。

「煜為人仁孝」，死後，江南人聞之，「皆巷哭為齋」。

在詩詞中，李煜不端君王的架子，毫不矯飾，愛的時候，全然是戀人的角色。亡國也不推卸責任，以本色語、真誠心，寫盡了人情的悲歡離合，得到後人的理解同情。他的佳句名篇耳熟能詳，婦孺皆知，千百年來滋養著中國人的性情。

如《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再比如《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

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

他的《虞美人》招來了殺身之禍，「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詞句，讓宋太宗忌恨，又想起李煜對舊臣表示後悔錯殺了進諫大臣潘佑、李平，深感他有復國之心。978年七夕李煜42歲生日時，喝下太宗賜的毒酒而亡。生日、忌日同一天的英格麗褒曼和小津安二郎是為電影而生，而李煜是為詩詞生死的人。從皇帝到臣虜的身份不過是讓他體驗這巨大落差的創痛來凝血成字，非親身經歷寫不出來。也只有他這樣擁有稚子之心的人，純真敏感、癡情唯美，全身心投入，才能做到極致昇華。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千年後，這首由古裝的鄧麗君演唱的《虞美人》格外真切細膩，韻味悠長，載著民國的風華煙雲，飄向那淪陷血洗的故國山河，令人潸然淚下，感受到李煜詩詞超越時空的魅力和強烈共鳴。

負面典型與書畫貢獻

亡國成就了詞帝李煜，卻毀了書畫家趙佶。流放於荒蠻冰雪之地，狂風呼嘯，飢寒交迫，哪兒還有繪畫的閒情逸致？他的藝術成就不如風流韻事、恥辱烙印給後人的印象深刻。

在位25年的宋徽宗是個超級大玩家。後宮粉黛三千，佳麗如雲，他卻微服流連青樓，挖地道密會名妓李師師。徽宗酷愛奇石名花，為修建園林宮殿，大興花石綱之役從江南運往京城，勞民傷財，官逼民反，爆發了方臘起義。徽宗懶理朝政，重用的多是能投其所好或意趣相同的人。小廝高俅因踢得一腳好球受寵而平步青雲；太監童貫因廣搜書畫供其鑑賞而當了樞密使，掌控軍權；任精於書法、逢迎諂媚的蔡京為宰相。結果奸佞當道，排斥異己，殘害忠良，北宋日益腐敗衰微。這些都成了《水滸傳》的小說素材，經藝術加工而廣為人知。

岳飛在《滿江紅》中提到：「靖康恥，猶未雪。」靖康之恥，是指北宋靖康二年，即公元1127年，趙佶退位給兒子趙桓的第二年，金兵佔領開封，太上皇宋徽宗、皇帝宋欽宗、后妃、太子、公主、貴卿、朝臣等三千多人被押上北去的囚車，另擄走宮女、民女一萬五千多人到金國做娼妓。京都金銀財寶被掠奪一空，收藏的書畫珍品慘遭荼毒，北宋王朝以這樣奇恥大辱的方式落了幕。宋徽宗也以玩物喪志、玩到亡國的典型載入《宋史》。

徽、欽二帝囚禁在五國城（黑龍江依蘭縣）「坐井觀天」的故事，千百年來廣為流傳（呆在枯井裏兩天就凍死了，有人推測多半可能是東北的「地窖子」）。宋太宗絕對想不到他的子孫後代要比李煜慘得多。

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就是擔心有人效仿自己黃袍加身篡位，重文輕武一直是幾代皇帝莫不遵循的治國方略。宋徽宗時期經濟、文化繁榮發展的同時，軍事力量日益衰弱，北方剽悍勇猛的遊牧民族侵擾不斷。自古盛衰皆有定數，王安石變法，岳飛精忠報國也不能扭轉大宋的國運。

而王朝末世出現了一位丹青天子——工筆畫與瘦金體的創始人，引詩入畫，形神並舉，開創了詩、書、畫、印合壁的文人畫新格局，這絕非偶然，看似錯位的一種安排，卻推動中國畫的發展，貢獻是不可磨滅的。

徽宗倡導藝術，興辦翰林書畫院，招募人才，培養人才，為皇家美術館收藏編纂《宣和書譜》和《宣和畫譜》，留下了珍貴的美術資料。他在位時，畫家的地位是史上最高的。《清明上河圖》的作者張擇端就是宋徽宗提拔的。

徽宗的藝術造詣很深，流傳後世的花鳥畫幽姿逸韻，精緻傳神，加上他那一筆飄逸遒勁的瘦金體，詩書畫呼應契合，相得益彰。據說《聽琴圖》中的撫琴者是趙佶的自畫像。宋徽宗趙佶的書法和繪畫在中國藝術史上有著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