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驚夢回文茶詩 茶禪一味

中國人愛茶，中國文人更愛茶。自古以來中國文人以各種體裁的詩詞寫就茶詩、茶詞，其中還有不少奇特又少見的詩詞體裁，斐然映真趣，瑩瑩爍慧光，回文茶詩就是其中的一種。

回文茶詩

回文茶詩展現巧思、奇趣的美學，也蘊藏作者對人生的直觀、體悟。宋代的大文豪蘇軾（東坡居士）對茶情有獨鍾，一生中寫過茶詩幾十首，其中的回文茶詩，史上少見，實是東坡一絕。蘇軾的茶詩《記夢回文二首並敘》是屬於通體回文詩，也就是從頭讀或從尾倒讀都成一詩，妙的是景與物不改，意與境相似，往復回還，吟之頌之，餘味迴盪，就像好茶在口中回甘，甘味久久不絕。

緣起

元豐四年（公元一零八一年）末，蘇軾在一次夢境中煮茶飲茶、聽歌作詩。夢裏作出的是回文詩。惜哉！夢醒後他只記得詩中一句。他在《記夢回文二首並敘》的敘中寫到當時的情境：

十二月十五日，大雪始晴，夢人以雪水烹小茶團[*1]，使美人歌以飲，余夢中寫作回文詩，覺而記其一句云：亂點餘花唾碧衫，意用飛燕唾花[*2]故事，乃續之為二絕句云。

那是元豐四年的記事，蘇軾謫居黃州將近兩年，在他顛沛苦難的人生中，豁達的蘇軾隨遇而安，不忘給自己營造出美味、勝境。是年十二月黃州持續下雪，到了二十五日大雪始晴。是日，蘇軾夢到用雪水烹珍稀的小龍團茶，席間有美人歌唱助興，自己也在夢中作了回文詩，但醒後只記得「亂點餘花唾碧衫」一句。於是便以「飛燕唾花」的典故，依此句寫成兩首絕句，描寫了烹茶、聽歌、賞景，物我交融的情境。

《記夢回文二首》之一

酡顏玉碗捧纖纖，
亂點餘花唾碧衫，
歌咽水雲凝靜院，
夢驚松雪落空巖。

（回文)

巖空落雪松驚夢，
院靜凝雲水咽歌。
衫碧唾花餘點亂，
纖纖捧碗玉顏酡。

酡紅的臉龐、柔荑纖纖的美人，玉碗中的珍茶，纖柔又細緻，令人珍惜！玉碗中的湯花無心沾上碧衫，形如冬天裏綻出了花朵，把春天都喚回來了。那一瞬間，美人的歌聲、江上的水聲、天上的雲影，都在深幽的雪中凝住了……。夢裏，松樹上的積雪落在空巖上，令人驚心。原來身是夢，松上積雪落巖上驚人醒！唾花碧衫、美人、歌聲何處尋？

《記夢回文二首》之二

空花落盡酒傾缸，
日上山融雪漲江，
紅焙淺甌新火活，
龍團小碾鬬晴窗。

（回文)

窗晴鬬碾小團龍，
活火新甌淺焙紅。
江漲雪融山上日，
缸傾酒盡落花空。

花落的冬天，花盡空、酒亦空。雖然是寒冬，暖陽照山晴，雪融江水漲。取雪水，升爐煮出一壺茶。取茶碾碾開極品小龍團茶，經過天地冰鎮過的雪水烹出玉潔冰清的澄澈。澄澈映襯茶裏世界無盡開闊……，窗外雪映晴空照亮茶盞中的湯花……，看那湯花盡空後，真是空無一物嗎？

蘇軾曾說，飲茶以「茶美、水美、壺美」為三絕。這二首回文詩，迴環往復扣住茶與人生的絕美之境—茶美、水美，造出澄淨的美境、空境。到底蘇軾是茶迷呢？還是這位大文豪對人生纖緻美境的敏覺高於一般人太多呢？

「巖空落雪松驚夢、夢驚松雪落空巖」！在這回文茶詩，茶之美同時又閃爍著空之覺，東坡的「茶禪」意境迴盪其中。

*1. 小茶團、小團、團茶：

小茶團指「小團」，有「小龍團」、「小鳳團」之分，為宋代福建北苑精製的「貢茶」。福建建安鳳凰山一帶，五代時人張廷暉開闢方圓三十里的茶園，後發展為三十八所官焙，北苑是其中之一。北宋朝廷接收北苑貢焙後，派出丁謂、蔡襄（君謨）任福建路轉運使進行管理，使北苑御茶園品種不斷翻新，品質迅速提高，而且貢茶加工精緻造極。「小團」，是蔡襄任福建路轉運使管理北苑時所造，歐陽修在《歸田錄》卷二記載蔡襄製作的團茶說道：「茶之品，莫貴於龍、鳳，謂之團茶，凡八餅重一斤。慶曆中蔡君謨為福建路轉運使，始造小片龍茶以進，其品絕精，謂之小團，凡二十餅重一斤，其價值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

*2. 蘇言夢中詩句化用「飛燕唾花」典故的本事，據《飛燕外傳》云：后與婕妤坐，后誤唾婕妤袖。婕妤曰：「姊唾染人紺袖，正似石上華。假令尚方為之，未必能若此衣之華，以為石華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