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員

我和忠義脫下了軍裝,進了嶺南大學。忠義的父親周士齊教授是教務長,又有優先照顧抗日軍人的規定,因此我們沒有經過考試,也不要高中畢業文憑,以同等學歷的名義就讀於文學院外文系。

嶺南大學是一所私立的、由海外華僑資助的貴族式學校,學生許多來自香港、澳門,每星期六回港澳度週末,星期一再回來上課。做作業的紙,規定必須是高質量的道林紙,我們兩個窮學生讀不起,只念了半年就學不下去了。

正好周教授接到教育部的通知,任命他為青島國立山東大學復校委員會的主任。於是我和忠義就隨著他一起由香港乘船,路經台灣基隆抵達青島。

我進入山大農學院,忠義念了幾個月工學院就回到上海他媽媽那裏,進了聯合國救濟總署的漁管處到海上捕起魚來了。

後來他當上了拖網漁船的船長。在一次從台灣出發捕魚時,遇到了十二級颱風,船在海上順風飄蕩了七天七夜,船上六名水手、一名船長與颱風搏鬥,四名水手不幸被大浪捲入海中葬身魚腹。

船艙裏灌滿了海水,眼看就要沉沒了,忠義和兩名水手奮力將小舢板卸下,帶上僅有的一罐淡水和一包食物,棄船登上小舢板又繼續在海上漂泊了三天。等到颱風過去,天氣轉晴,忠義等三人已被巨浪推到了岸邊不醒人事了。

經海岸警衛隊發現,對他們進行了人工呼吸搶救,甦醒過來,忠義睜眼一看,面前警衛隊員手臂上的標徽,明顯地露出U.S.A三個字,忠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經過海上狂風幾天幾夜的衝擊,小舢板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傾覆,巨浪將他們三人送到美國西海岸洛杉磯了。這真是一個奇蹟!

警衛隊員將舢板撈起,讓他們三人一起照了一張珍貴的照片。按照美國的法律,非法入境是要蹲監獄的。當警衛隊官兵們聽了他們的自述,都感到這三人真是死裏逃生的現代魯濱遜。忠義又講的是一口流利的美語,破例准許他們三人入境,而且發給他們衣服、食物和允許工作的工卡。

忠義做了幾個月的碼頭裝卸工,攢了些錢,就去申請上大學,先後考入了西北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攻讀物理學碩士、博士。畢業後受聘於加州北嶺州立大學物理系,執教多年。

1979後,他幾乎每年都要回國來講學;與國內各大學、師範學院建立了校際聯繫;組織安排國內專家、學者赴美訪問;將中國青少年所設計的科學實驗,安排在美國航天飛機的艙位裏進行太空實驗;為使用世界銀行貸款,資助中國邊遠地區中學,提高教學質量和增添實驗室設備,深入到邊遠地區工作。

他還組織過國內首批合資飯店的高級職員,赴美進行培訓。他為中國培養人才,提高教學質量以及科研的水平不遺餘力……

忠仁和羅哥哥由東北請病假回到北京,羅哥哥上了北大,以後在教育工會工作,經常到各大學去指導工會工作,組織歌詠隊,成了一名積極的群眾工作的活動家。

在銘賢中學後花園與他私訂終身的張姐姐,在多年失去音訊的情況下,已在上海成了家,生有一兒一女。羅哥哥也在北京找了一位教員成親,也生下一兒一女。

忠仁先在影協後電影學院任教。一九五七年因批評院長作風不正被劃為右派,從此閉門不出,悉心研究電影藝術,翻譯出版了許多電影藝術的論文。「四人幫」倒台,右派問題改正,他應邀赴深圳、全國各地以及美國、德國講學。

被假槍斃的黃明西,回到東北老家,經過心理醫生精心的治療,也恢復了健康。我隨周士齊教授到了青島,進了山東大學農學院。

初嘗運動苦果

首先是1953年的「忠誠老實運動」,上面要求每一個人必須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全部歷史,曾經隱瞞的任何問題,必須無保留地交待清楚。我的家庭出身,我參加國民黨遠征軍的事,我在剛參加工作時就已經交待過了,只是有一件事我當時沒有說,不是不說,更不是有意隱瞞。而是我當時認為這與我的歷史無關。

現在既然是搞運動,上面又要求任何事都要說清,我又是一個申請入黨的人,更應該將任何沒有說過的事交待請楚。

我寫到:在抗日戰爭期間,我在成都念書,我的表哥在成都空軍部隊,當時日軍轟炸大後方頻繁,急需我們的空軍迎擊敵寇,我表哥作戰任務很緊張,我們很少見面,以後我參加了遠征軍去了緬甸,我們就失去了聯繫。

我還自作聰明加了一句:以後他可能去了台灣。就這四個字:去了台灣(事實上他根本沒去台灣,而是去了美國)可惹了大麻煩啦!

以後無論大大小小的運動,群眾鬥爭我時,都高喊:李科林不但自己參加了國民黨軍隊,他表哥也是國民黨的空軍!

天哪!我們拋棄了學業,離別了父母親人,將生死置之度外,開赴戰鬥激烈的前線抗擊日寇,是保衛祖國和人民的生命財產的壯舉,怎麼竟成了罪人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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